顾暮闻言，复想起昨日在营帐外听到的谈话，心中一紧，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瀚北又有了行动？”
叶惘之摇摇头，缓声安慰：“没有，只是跟着巡逻，多少也能长些见识。”
顾暮松了口一气，庆幸道：“那就好，你这般说，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叶惘之轻声笑了，习惯性的抬手轻刮了下顾暮的鼻尖，便又挨了一眼瞪。叶惘之最喜她这小女儿姿态，眉色便更是柔了几分。
时间过得快，这只是聊天的功夫，日头却已是高升。叶惘之收回手无意间朝后看去，正好看见营帐的帘子微微动了动。他眉头悄然蹙起，忙将手背在身后，昂起头，朝着顾暮轻眨了下眼。
后者先是一怔却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垂眼间便装作一副胆怯的模样，颤抖着身子是连头也不敢抬。
李虎起的早，醒来时却发现身边睡着的那个小哑巴不在。昨晚被扰了半宿，他也没心思管小哑巴去了哪里，只想出去洗把冷水脸来提神。谁知李虎刚出营帐，就看见那个平日里就畏畏缩缩着的小哑巴正低着头站在叶队长面前，是一副怯懦模样。
李虎一向是个热心肠，加上年纪小遇事易冲动，他看着小哑巴，便以为对方是做了错事惹怒了叶队长。
李虎心想毕竟同在一个营帐，既然被他遇上了，说个情也是好的。李虎下了主意，便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行礼道：“叶队长，这小哑巴没见过世面。若是冲撞了您，还请叶队长见谅。”
顾暮正演地起劲，本想着能让出营的人快些绕开就好，却没想着那人竟上前来为自己求起了情。顾暮听出是临床小子的声音，便更是惊讶了。
叶惘之同样没想会遇上这种情况，他扬眉起唇道：“哪里来的的小子，没见我正教训人？还敢上前来？”
李虎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他抬眼瞧着叶惘之的脸色，又瞄了眼畏畏缩缩的顾暮，还是咬牙坚持道：“这小哑巴还不懂事，还请叶队长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于他了。”
叶惘之看着身后的李虎，发现对方并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便顺着台阶下了：“还真是同袍情深，若我再多纠缠，便成了不尽人情了。”他说罢，又瞥了眼顾暮，“今日就当如此罢，如若再犯，必当重罚。”
叶惘之放完狠话便转身走了，将这场戏给收了尾。
等叶惘之走远了，李虎才扯过顾暮，他明显是松了口气，语气中却仍不免有些后怕:“你是怎么惹到叶队长了？”
来的太过突然，顾暮一下子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回答，只得怔怔地看着李虎，是满脸的迷茫。
顾暮这般模样，落在李虎眼里却成了想开口而不能的苦痛，他暗自责怪自己说错了话，忙打起了哈哈：“反正现在是没事了。不过下次遇上队长和督帅都得礼貌些。”他说罢，还怕顾暮不认识，又舞着手介绍：“在这里有两位督帅，一位姓沈，一位姓杜。沈督帅脾气不好，你若是见到了，千万别像今日这般鲁莽。”
李虎见顾暮点头应了，便接着开口道：“方才那是叶队长，另外一位高高黑黑的是蒋队。这会儿我与你说了，下次便得长些心眼，学着机灵点儿。”
顾暮已是许久没听过这般模样的教训了，即使对方只是自说自话般地并未期待着自己的回应，但她仍是心怀感动惘之刚才那句话说的真好：同袍之情，应是如此罢。
李虎虽说不指望小哑巴开口说话，但也着实经不起他那般看。饶是李虎脸皮再厚，也被他盯着不好意思，只得是挠头道：“你别如此看我，我也是顺手的事。先走了，你记得赶紧过来，晚会就分不到热粥了。”
李虎说完也不等顾暮回应，忙是头也不回地跑了，留得身后人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
餐饭后，顾暮与另外位小兵一起，跟在叶惘之后面巡查着周边的防御部署。过程中与正在搬运伤病的李虎撞上了几次，那人虽是忙着公务，可一路上也没少往叶顾二人的方向瞅。当他对上顾暮的眼神时，又多了几分担忧。
顾暮心中知晓，忙李虎他点头示意，而后一扭头，对上叶惘之似笑非笑的眸子，恭敬地躬身抱拳，行了个礼。
李虎终于放下心来，跟着指挥往空着的营帐里搬运伤兵。顾暮寻着个不好被人瞧见的角落，悄悄冲叶惘之扮了个鬼脸，换来后者轻声莞尔。
叶队长这笑容被身边的另一些随从看见，有胆子大的忙出声询问。叶惘之忙收敛起神色，转眸朝前方望去：“无碍，再向前看看。”
想必是白日里劳累过了，熄灯号吹过了半晌，营帐里便响起了呼噜声。顾暮睁着眼，看着帐顶出神，心里还在悄悄算着时间，怕一会误了与叶惘之的约。
边塞的风卷着尘沙而来，吹地营帐顶呼啦响，惹得那群熟睡的汉子又翻了个身。营里是一阵窸窣，顾暮躺着太过无聊，又担心扰了身边人，便悄然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顾暮坐了一会还是觉着气闷，便悄着步子出了帐门。晚上的军营很是安静，除了巡夜人传来的脚步声，便只剩篝火偶尔发出的滋啦声了。
顾暮抬眼望着星色，点点闪闪地装饰在夜幕上，染了暮色的星光勾勒出山河的模样，是一片的壮阔。顾暮浸在这包揽万物的夜色中，深深的吸了口气，却仍是压不下心中的触动。
人在河山中，山河拥人在。此间胸中豪放，却是无关高低尊卑，单由心境牵动的而已。可心境又由谁说的准呢
顾暮在营外吹了一阵风，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往约好的地点去。原以为只有叶惘之一人在那，谁知张光炜和蒋杰正也在。人都等在那儿，顾暮也来不多做抱歉，只得赶紧归回队里，她走到叶惘之和张光炜面前时，还狠狠鞠了一躬。
蒋杰正见是顾暮来了，便一仰身，从依着的树干上站起，而后拍了拍身边叶惘之的肩膀，走到前面去整兵了。张光炜则是弯了眉眼，看着顾暮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暮见他望来，便已是知道这位老督帅认出了自己。她正思考着如何将这些日子的因果纠缠同那人诉个清楚时，张光炜倒是先开了口，浅笑道：“少年人可得沉一沉气性，遇事万不能急。”
这般轻巧的语气，却是让顾暮有种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以前这位张叔叔每次来找爹爹议事，总会为顾家三个孩子带些礼物的。顾暮是最小，总是等不及张叔叔主动掏出礼物，常常上前摇着手去讨。每每此时总会换得顾如烈一声责怪，说是女孩子多少得揣着些性子，遇上事情不得这么鲁莽。
张光炜这句话落在耳边，却是有两层意思。来听在外人耳里是顾暮一路急躁，有长辈劝诫晚辈的意味，也是合情合理的。这话落在顾暮心里，则是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在。
可无论从哪方面而言，都是十分的暖心。
顾暮如同是离乡已久的游子，仅仅是听见与乡音相仿的话与，便已是安定了那颗漂泊已久的心。她愣在原地，一时忘记了自己所在。叶惘之见状赶忙上前，状似无意的向前推了她一把，冷声道：“还不快回队伍去，愣在这干嘛？”
顾暮被轻推了下，猛然回过神来。她回身看了眼叶惘之，稍作迟疑，便又是一个鞠躬，忙快着步子归到队伍中去了。
张光炜乐呵呵地看着二人的互动，斜着眼，调侃了叶惘之道：“顾家这小子，算是被你吃地紧紧的，也是有福。”
叶惘之看着顾暮匆匆忙忙地往后跑，进队前还不小心撞了身边人，又一番摇着手道歉。待到蒋杰正整完队，领着朝前走了一段路后，叶惘之才偏过头来，苦笑道：“师父，你可别笑我了。若不对她如此，太过密集的交流，迟早会落人话柄。”
张光炜闻言，也是少了几分兴致。他又忆起风雨突来的那日，不觉轻声叹道：“也是苦了这小子。我们走罢，可别落在队伍后头。”他说完，便整了整铠甲，一甩手朝前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