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都悄着步子，排队朝防线的最外围走。队列中的人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不似营里那些新兵，这些人一看，就是有过战场经验。
顾暮总觉着心里不踏实，她朝左右看了下，见四周人神色无异，只得压下好奇，埋头向前走。
如此走了一段，张光炜叫停了队伍。
叶惘之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侧。他从队伍尾端绕到最前面，与队伍前的几位附耳交谈了几句，复朝队伍中点了几下，似是在商讨什么。
士兵们很快被分成了三路，由张蒋叶带领着朝不同的方向去。叶惘之方才在队伍一番挑选，自然是没把顾暮落下。同队里的人都压低了身子，藏在暗处悄然往前方去。
深夜很是安静，偶有鸦类的鸣叫，自然就生出一种萧索之气。
蒋杰正同叶惘之各自领着队伍，朝同一个方向走。张光炜则选了条近路，带着剩下的部下做了探路兵，去帮着看看瀚北营地的情况。
也不知绕过了几个山头，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蒋杰正用脚将地上的碎树枝给撇开，转过身将手搭在最后一位士兵的肩上，随意地问道：“还有多久能到瀚北粮营？”
那位是压队年级虽小却也是个老兵，跟着张光炜后面有个三四年的时间，在这队伍中也算是有经验。他闻言便停下步子，抬手做礼后，才指着前方道：“绕过这个山就差不多了，顶多两炷香的时间。”
从自家营地过来，也不知道是走过多少里。这越是接近瀚北主营，路程便越是崎岖，对方倒是选的块易守难攻的宝地。
蒋杰正忍不住朝着旁边啧嘴道：“瀚北那群人还真会藏，尽往山沟沟里钻，惹得人好找。”他说罢又挑起眉眼，搭在剑柄上的手向前一推，冲着叶惘之调笑道：“没想到会耗时这么久就吧，叶队长？”
顾暮在旁听着，默默别过头去。
叶惘之倒没表现出明显的恼怒来，他微微昂首，双眼轻眯，开口道：“是为兄考虑不周，还得多谢蒋贤弟出言提醒。”
他特地强调了贤弟二字，硬是傻子也听出了意思。
蒋杰正扭过脸去，一噘嘴，不说话了。这场景落在顾暮眼里，也只得在心里暗说一句：“幼稚鬼。”
顾暮起初倒只以为是跟着巡逻一番，部署些防御策略罢了。如此毫无预料的突袭虽说是很具有挑战性，但顾暮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离瀚北总营越近，她的心跳地就越厉害，手在衣摆上来回擦了也不知几次，却还是一手的潮湿。
往上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终于是隐约见了点帐篷的影子。
许是营地位置太过隐秘。夜色深沉，云压的很低。树影照在地上，被风吹的来回动，显得有些恐怖。
凉风过颈，顾暮忍不住瑟缩了下，她朝两边望去，周边人皆是肃穆之色，便忙收回神来，暗自咬牙，双目紧盯着前方，生怕错过一点营里的动静耽误了战机。
两队人埋伏了好一会，却没看见张光炜的影子。叶惘之心里疑惑，便将手向下压了几回，示意着先做观察，莫要冲动而行。蒋杰正点了点头，拧紧了眉头观察着动静。
瀚北巡营的是四个人一队，半个时辰轮两轮，轮完后会稍停歇，而后又是另一轮的巡查。也不知怎么，今日的巡营倒是比打探来的情况放松了些，休息时间比平日里的都要长。
但瀚北的巡营频率一直没个定数，碰上个特例也不算意外。
事情重大叶惘之有些拿不准主意，便朝蒋杰正使了个颜色，询问着对方的意思。
蒋杰正心思粗，倒是没怎么细想，只当是今日运气好碰上了个难得。但毕竟是身在战场，万事还是得小心为妙。蒋杰正与叶惘之对视一眼，决定再观察一会稳妥些。两队一左一右的伏在地上，皆是屏息注视着瀚北巡营队的动向。
如此过了大抵两寻，张光炜的先行队还是没来。这一直守着终究不是个办法，他们观察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也没碰上什么别的动静。蒋杰正思索再三，趁着换班的间隙，朝对面人做了进攻的手势。
叶惘之会意，在队伍中挑了几个有过袭营经验的，同蒋杰正一左一右向粮营包抄。剩下的那些士兵就守在原地，若是遇上张光炜的队伍或是其他什么情况，还可做个通报或支援。
叶惘之将顾暮拉到身侧，贴耳小声叮嘱了句：“切记跟好了我，误要被人瞧见。”叶惘之的神色太过镇定，给了顾暮不少勇气，她跌宕了一路的心总算是平静了些，便朝叶惘之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人见了，不禁莞尔道：“别怕，有我在。”
这边话音刚落，就远远瞧着主营那个方向突然亮起了烛火，巡营的士兵一蜂窝地朝亮起的地方去了，打乱了之前较为平静的场面。这儿埋伏着的自然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停下了步子，找着个不易察觉的暗处藏了起来。
叶惘之将顾暮拉在身侧，一只手还暗暗护着。
蒋杰正也算是见多不怪，这会儿也不是个可以拌嘴的时候。他状似无意朝旁边瞥去，那些个军营里的老手都装着若无其事的窥探着周围的情况，神色虽是无常，但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没看见’了。
蒋杰正没瞧见乐子，便是叹了口气，也将视线移开装起了圣人，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暗自感叹着自己命苦。
再说另一边。
张光炜本是带着突击小队早叶惘之一步就到了粮营的。他一来凭着经验便觉着不对，瀚北巡营的规模乍一看没有问题，只是人数稍稍少了一些，可细细观来却都是些精悍士兵，为首的脸上还带着伤疤。
一般巡逻都不会选些精锐部队，如今在两军交战期间，瀚北的巡逻军却摆出一副疏于防御的模样，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多骨尔不像前瀚北王，他心思细，凡事都有着二手打算，既是抱着不胜不归的念头，这般疏漏是不应该有的。
若是硬以运气好，遇上特殊情况来搪塞安慰自己，这不是张光炜的风格。这位与瀚北打过大半生交代的老督帅心中已有决定，他笑着摇了摇头，冲着身后的跟随道：“你们不必呆在这儿了，去沈督帅拿出支援吧。”
那士兵多有不解，出声询问：“张监军这是何意，不必等候叶队长他们？”
张光炜摆手道：“我一人候着便可，你们无需在此处空守。军力本就紧张，既有更需要的地方，便快些去支援吧。”
为首的还想再劝着几句，但看张光炜虽说带着笑，却是一脸的坚决。那人跟着他打了十几年的战，知晓张光炜的性子，也知道他话已至此，是劝不过的，只得叹了口气，抱拳道：“属下遵命。”
那士兵说罢便领着队伍，朝瀚北偏营的方向去了。
待人走干净了，张光炜便寻着块石头，双手撑着膝盖坐下。他复取下挂在腰间的佩剑，轻放在身侧。如同是抚慰孩子一般，老将军轻抚着陪伴自己半生的武器，轻声叹息，他抬起头，眯眼看着天上被薄雾笼在其中的月亮。
月光是不曾变的，它还如记忆中的模样，温柔地抚慰在大地上。只是观月的，不再是当年那些个少年人了。
张光炜想起了些什么，忽而笑着叹了口气。可水汽只显了点形，便融在周围冰冷的空气中，再也寻不见了。
曾经鲜衣怒马，少年志气，誓不破楼兰终不回。如今却也是故人不再，国家危难，年迈老矣。
伤情人抬起手，想再捞一抹的那时月光，去慰问活在记忆里的少年。
月光终究是冰冷的，它不理会那人心底的感伤，如时光流逝般地穿过指尖，毫不留念地向更远处散去了。张光炜缓缓收开手，终是什么也没留住。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既是再不愿承认，他终究还是老了。
等了没一会，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音不大，但对于常年打仗的人来说，却是敏感的很。张光炜听着动静，便知晓是叶惘之他们来了，他站在暗处，看那群小辈摸索而行，小心翼翼地观察巡营的规律。
说来也是奇怪，张光炜看着这群小辈们，竟是突然就想开了。他是老了，但总有人却年轻着。他们怀着同样的抱负，继续走着未走完的路。
这就叫传承吧，身躯虽老，但精神永驻。
如此想来，那月光看起是温柔了许多。张光炜整了整铠甲，站起身来：也罢，就让我这老朽再燃起把热血，为你们这些小崽子们除去障碍罢。
张光炜下定主意，心里便是放松了许多，他暗自笑了，将身形匿于暗处，抬步朝瀚北主营的方向去了。
只留下树影微动，让方才那般的感慨散于雾霭中。
这一路走来，都没遇上什么伏兵。瀚北主营周围也是静的出奇，故意营造了一副无人看守的模样。张光炜见了也只是将眉梢一挑，他沉着步子，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掀开了面前主营的帘布。
几近是同一时刻，营帐内就亮起了烛火，周围皆是兵起包围的脚步声。张光炜没有丝毫地慌乱，从容迈进营内，他双手朝后背起，起唇道：“瀚北的新君，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