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北的巡逻兵已然是寻到此处,可叶惘之四人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是无力对敌。
叶惘之咬紧牙关,臂上用力将沈岭给撑起。顾暮连忙回身,前来帮忙。脚步声渐进,现在远逃已经来不及了。蒋杰正抽出刀来,替三人防御着前方可能的危险。
如此形式,行动便是更慢了。
四人小步小步地往一边的小道上退去,那处地势较高,又树多草杂,进可占据视线优势,退也方便躲着暗袭。但他们没走道一半,一路跟着的脚步声竟然停了。蒋杰正眉头猝然皱起,心里总觉着有事要发生。
身后的叶惘之也停下步子,一番凝神细听,就突然变了脸色。他快速将沈岭给腿到暗处,只来得及朝身边匆匆大吼一声:“快躲开,小心暗箭!”就抽剑替身边两人挡住迎面袭来的箭雨。
对面来的是一支瀚北小队,想必是日常巡查营地交界处遇上的。蒋杰正挥刀斩断几只羽箭,但仍被射中了胳膊,他牙关一紧,将那羽箭带着血从肩头拔出。
蒋杰正忍着痛,不由得暗骂了句:“今天出门忘了算卦,这都是什么运气?”
顾暮将沈岭给小心扶到一边,抽出双刺就想上前去帮叶惘之。沈岭也不知哪来的力,竟硬是压下了她的手,顾暮疑惑地回身看去,听得那人断断续续地说道:“离这不远有条隐匿的暗道,你们先走,不必管我。”
附近的瀚北兵都感受到了这儿的动静,前来人数愈发的多了。叶惘之与蒋杰正抵御的很是吃力,周围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后面的包抄队伍也正往这里聚集着,能多撑的一秒都是救命的时间。
顾暮知晓情况紧急,但仍是不愿抛下沈岭,她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放松些:“沈大哥,没事的。我们能一起回去,我们得一起回去的。”
沈岭听她如此说,却是弯唇笑了。他握住顾暮的手,注视着对方的眸子中尽是温柔。如同是每一个前辈教导晚辈一样,明明这一刻正无私地倾诉出毕生所想,但仿佛下一秒就能不求回报地抽身离去。
顾暮不喜欢他这露出的这般神色,望着他的双眼几乎是带了恳求,直觉想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沈岭却没给她离开的机会,轻笑道:“小暮,下面的话你得好好记着。再朝前走一段,会看到一块巨石,再往东走百余步就是暗道。过了暗道,就是我们的粮营。那地儿我备了好久,还想着等会与那两个小子吹嘘一番,如今也是没了机会。”他好不容将话说完,闭上眼缓和了好一会,再睁开时,便是凝眸于前方拼命厮杀的二人。沈岭松开顾暮的手,轻拍了两下,似是催促又是不舍般的叹道:“快走罢……”
这叹息穿过前方兵刃相交的嘈杂声,重重砸在顾暮心上。她已是无暇顾及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暗道了,只是看着希望,就想要放手一搏。
顾暮强忍下眼底的酸楚,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竟是将沈岭给一把撑起,咬的死紧的牙关隐约能尝出些铁锈味。顾暮也没心思在意身上新添的几处伤了,她朝叶惘之喊道:“跟着我,朝这里走!”
厮杀中的二人闻言忙转化为攻势,不再一味死守这方寸之地,一路向前杀去。一番拼杀,四人都很是狼狈。身上染着的血迹,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顾暮体力达到临界点,撑着沈岭的胳膊已经麻木。明明是累到感官丧失,但她就在这一瞬间,竟是切真的感觉到顾冀就在自己身边。
那个年轻的将军含着自豪的笑,正冲着自己点头道:“坚持下去小暮,已经很不错了。坚持下去,天就快亮了。”
恍惚间,顾暮真的看见了日出的阳光。
那阳光裹着层层雾霭,温和地洒向地面。顾暮迎着光笑了,汗水迷糊了双眼,她仰起头对着兄长说:“我行的,哥哥。相信我。”她说话时已然接近崩溃,全身的力气全挂在一根弦上。
这根弦牵在顾暮手里,却紧着沈岭的心,他实在是看不下这位成长在自己身边的丫头再受到什么打击。
沈岭挣扎了好几次,才强撑着向后看去,后方的追兵还未赶到,可己方的人却已是强弩之末。
沈岭知道是时候了,便停下步子。他连着喘了几口气,才稳下气息,贴着顾暮耳边说道:“到了,小暮。先将放我下来。”
顾暮脑中炸裂着许多声音,根本无心思考,只听着身后人的指示动作。蒋杰正先反应过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哑着嗓子回身问道:“哪儿是密道?这儿就一处悬崖,也没有什么石头。沈大哥,你莫不是记错了?”
沈岭摇摇头,轻声道:“没记错,前面不远,就是我们的粮营。”
这话一出是凝结了两人的脸色,叶惘之沉默了会,才叹道:“沈常思,你可真是好心思。”
情况已是如此紧急,也不知那人哪来的玩笑心思,竟还冲着紧绷着脸的叶惘之调侃道:“舟渡兄,谬赞了。”
二人如此一番对话,蒋杰正纵使心思再粗,也明了沈岭真正的意思。根本就没什么暗藏着的小道,沈岭坚持至此,为的只是给他们缔造前进的一个希望。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有没有希望可以解决的问题。后方的敌兵很快就会赶上来,若是没有人在这儿拖着步伐,四个人一个都走不了。沈岭便毫不吭声的,自己承担了这最大的一份危险。
可凭什么沈岭来做这个英雄,他是伤员,应该先走才是。蒋杰正如此想,便扬声道:“我留着,沈大哥你带着伤在这儿更是危险。你与他们走。”
沈岭心里是十足的感动,可也只是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了笑。“走罢,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这句话是用掉了他所有了的力气。仿佛一个做着终场演出的戏子,胸中揣着万般种情绪,凝结到口,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念白而已。
无关感伤,无关风月,更像是招呼一声,偏偏又连着没休止的期盼。
叶惘之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头道了句:“走。”
还没等顾暮反对,蒋杰正就率先一步出了声:“怎么能走?我们都坚持了一路,怕那些个敌军做什么,大不了就拼上这条命,与他干了!”
这豪言壮语空落在空气中,没留得半点回应。
沈岭望着叶惘之,明明是知己相交的眼神,却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了如实相托的厚望。叶惘之几乎是将所有的理智都给用上了,才咬牙切齿的轻吐出几个字来:“沈常思,你得活着。知道吗,你得活着。”
那人必定是狠了心的,将啼血般的话语放声说出,他复闭上眼,缓缓平定着气息。
周围的烦扰嘈杂是没有半点落入顾暮眼中,她只顾留意那在光影中驻留的身影了。顾暮同千万个想个求表扬的孩子一样,是万般期待地望着兄长的身影。可那人竟像攒够了失望般地摇首,身子微侧,有意离去。
顾暮慌了神,情急中也不知道是急切的握住了谁的手,接近是恳求地开口道:“别走,我可以的,我能坚持的住。”
叶惘之猛然被握住手,他侧目看去,就见着顾暮脸上的哀求。叶惘之心中混杂了千万情绪,却也只能匆匆出言安慰:“不关你的事,小暮。你尽力了。”
离别的情绪擒住了在场人的心。蒋杰正不忍再看,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只能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心中猛兽却被牢笼所困,不得所出,不得善终。
“快走罢。”沈岭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已是沉寂下来。
叶惘之握拳的手经不住地发抖,他牵着顾暮却不忍回头再看一眼身后人,双脚似乎有千斤重,费了好大劲才挪动一步。蒋杰正不习惯陷在悲伤情绪中,他回过身,轻道:“等你回来,尚佳轩的酒席,我来请。”而后也不等身后人回应,便是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叶惘之沉着步子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望了沈岭一眼。那人习惯性的弯起唇角,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他低头轻笑间,勉强抬手冲叶惘之挥了挥。叶惘之深吸一口气,转身拉着顾暮向远处走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沈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眯起眼,步履摇晃地站起身来,在瀚北兵赶来之前,一步步走到悬崖边。
临上前的瀚北兵,见沈岭没有丝毫畏惧的模样,更像是在这儿等候了他们许久,便以为他是留了后招,一时竟是对视纷纷,没有一个敢上前来。
一人独靠着崖边,前面围着一群拿刀把弓的敌营士兵,还真生出几分孤胆英雄的感觉来。沈岭突然就想起之前蒋杰正说的英雄气概,便忍着疼痛,将腰板给挺直了些,在瀚北兵挽弓射箭前,朝崖下仰去。
如此一跃,便是生死由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