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北兵纷纷走向崖边，探头向下看去。崖下的湖水像是吞噬了一切，湖面很是沉静。巡逻的面面相窥，转身朝崖下搜寻去了。
风擦着沈岭的脸呼啸而过，降落至水面的距离明明只有数十米，可他却回忆了自己整个一生。从牙牙学语到第一次从军出征，脑中人的影像从父母转变到军中同袍，最后停留在一抹青色上。
顾宓的身影很是模糊，却点燃了记忆中仅剩的热度，仿佛中见她悄然回头，又偏身离去。沈岭伸手想去触碰，竟像是隔了千万里山水的距离，无论如何努力都够不着边角。
如此，就这般放她去远行。带着所有不愿放弃的牵绊，就这么远去罢。
沈岭如此想，莞尔间合上眼，迎接更深的坠落。
顾暮跌跌撞撞地追着顾冀的身影一路奔走，可那人竟是狠了心地不回头。顾暮以为是自己拖了队伍的后腿，才惹得哥哥生气了。她喉间泛起血腥，却是快步上前拦下那人，谁知竟是脚下一软摔落在地。
耳边尽是些胡乱的呼喊声，扰乱顾暮的心神。她挣扎着向前爬了一段，却莫名被一股力量向后扯去。顾暮有些急了，拼命地挣扎着，想跟上身前人的步伐。
前方人终于听到她心中的呐喊，脚下向前的步子竟是顿住了。
顾暮见此，心中燃起几分雀跃，满是期待地向那人望去。她是如此地渴望得到兄长的认可，宛如一只向明火而去的飞蛾，攒着无穷尽的期盼，去寻觅这万千冰冷中唯一的温暖。
谁知那人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对顾暮此刻的表现失望之极，连个回眸的念想都不愿身后人。
飞蛾离着火种还有一段距离，可烛火竟是毫不留情的撤去了它的温度，空留余烟，飘散在飞蛾不肯磨灭的梦中。
顾暮将唇咬出了血，视线模糊间只见那人消失在破晓的光辉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天，亮了。
李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睡起来就生出了这么多变故。
他匆匆出了营帐，向消息灵通去打听，那人只说是沈督帅他们带着几队人去偷袭瀚北营了，方才是杜督帅才带着张监军和周画师回营，各个身上都带着伤，也不知道是具体经历了什么，远远地看都是疲倦的很。
李虎突然想起早起时没见着身边的小哑巴，便担心起他是不是遇上了瀚北的伏兵，或是像上次一般，正巧撞上了归来的杜督帅，却忘了问候而触了对方的逆鳞。无论是哪一种，都无个好下场。
这段时间的相处，李虎只觉得这小哑巴个头不高，又瘦弱的很。平日里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畏畏缩缩地也没啥脾气，便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照顾。遇到这种情况，李虎自然而然就担起了兄长的责，他心里很是着急，也不顾同行的人询问，就想赶紧将那不省心的家伙给找到。
可李虎绕遍了整个营区，都没找着小哑巴的影子。李虎心里仿佛按捺着一团火，烧得他愈发的急躁。他又匆匆赶回通铺里看了一眼，也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正当这时，休息营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粮营那处生了变故，通知留营地的人前去支援。每个通铺喊人时，就喊到了李虎。这定是出了要紧的事才会引得这么大阵仗，李虎不得不将怀揣着的不安给放在一边，匆匆跟着那队人往粮营的方向去。
李虎刚到那里时，远远就看见了蒋队长，再上前几步才看见叶队长。两人身上皆是血污，叶队长蹲在地上似乎在束缚着什么人。李虎心里一阵突突，跟着上前的步子稍稍慢了些。
也不知地上那人哪来的力气，几人控制了好一会才平定下来。李虎远远隔着人群朝里面望，只看见叶队长将地上那人给抱起，他穿过人群，信步朝自己走来。
周遭的小兵不明情况，纷纷让开路，扭头看去。
这下子，李虎就成了视线的焦点，他有些无措，双手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讪讪垂在身边。李虎身子仿佛被冻住，呆呆地看这叶队长走到自己面前，听他温声道：“与同铺的不要过多言语，照顾好她，拜托了。”
叶惘之脸上虽是笑的温和，但眼神却仍是透着几分凛冽，让人拒绝不能。
可这‘拜托’二字，却是猛然将李虎给砸昏了头。他还是第一次领到如此重托心中难免紧张，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自己的上司，心中一时惶恐大过莫名，忙连连躬身答应。
叶惘之见那小子捣蒜般地点着头，便与蒋杰正招呼一声，迈步想向前走去。谁知他体力支出过多，怀中又抱了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离得近士兵忙想伸手去扶，却被他所制止。叶惘之虚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复闭眼缓和了会，疾步朝前走去。
蒋杰正叹了口气，垂下头招呼着身边人将自己扶去主营。他路过李虎身边时，还多看去了两眼，惹得后者赶忙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两位队长一前一后地走了，剩下巡营的队伍便顺着二人来时的方向继续搜寻。原本围在一起的人都各干各的去了，李虎小心翼翼地揣着叶队长的那句‘拜托’一路快着步子赶回到自己的通铺营。
可李虎走到营门口，却倏然意识到不对：方才叶队长怀里抱着的，不正是自己找了一个许久的小哑巴吗？！李虎步子停在营门口，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整个人一下子就凌乱了。
顾暮不知是睡了多久，只觉着自己做了场许久的的梦。梦里起起伏伏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像是不同的人在同一时刻喊着自己的名字，声声如哭泣，偏偏又重重叠叠得让人无处回应。
眼前的画面天翻地覆地旋转，前一秒还留在家中与爹爹娘亲一同品着糕点，后一秒又到了战场上拼血搏杀。兜兜转转了好久，场景最终停在了崖边那一幕。顾暮在一片虚幻之中，仿佛看见沈岭向自己挑眉微笑，而后毫不犹豫地跳下崖边。
她伸手想拉住那人，可身子竟是怎么也动不了，正在心急之时，听得身后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小暮。”
顾暮眸子一怔，赶忙是回过头去，却见兄长背手而立在自己身后。
顾暮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的冲过去，摇着顾冀的胳膊是满脸恳切：“哥哥，快来帮我，帮我救救沈大哥！”
顾冀却只是站着，并不理会自家妹妹的话语。也不知是情绪太急，还是面对哥哥冷漠而伤了心，顾暮竟是放声怒道：“你怎么不说话！我拼命去做了，可还是救不了他，哥哥你不应该来帮我吗？”
顾冀闻言偏过头去，眼神陌生的可怕。顾暮被他看得狠狠一怔，瞬间后悔说出刚刚的话语。顾冀背手而立，语气冰冷道：“小暮，你真的尽力了吗？”
他说罢，见顾暮并未答话，却是摇头轻叹：“没人能一直帮你的。小暮，你总得自己学着承担。”
话音未落，顾暮已是红了眼眶，她挣扎着朝前卖去，不由得出声为自己解释：“我尽力了，可还是没有办法。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哥哥……”
顾冀将手抚上妹妹的发顶，悄然叹道：“小暮，你可是顾家人啊……”
随着他的话，周围似是传来阵阵雷声，伴随着雨点砸在地上的声响，顾暮瞬间呆在原地。她下意识想找寻自己能依靠着的人，可身前早就没有顾冀的身影。她缓缓抬头看去，高楼之上竟挂着两颗至亲的头颅。
顾暮如同被雷劈着了，嘴唇刷一下就失了颜色，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背身想离去，可那该死的禁锢感又出现了，无论花费多少离去，却是半点步子都移不开，只能站在原地接受着从上而来的鞭挞。
顾暮闭上眼，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现在的场景只是深陷梦境中而已。
偏偏又有什么东西从上滴落，正巧滴在顾暮眼角那颗泪痣上。她伸手抹去，却沾了一手的黏湿，不免心中微怵。顾暮虚眯地睁开眼，朝手上看去，那抹红却是猛地扎向眼底。
还不及有所反应，肩膀上便是一沉，顾暮犹豫了半晌，才喘着粗气回身看去。身后的场景有了变化，竟又是回到了那个崖边。顾冀站在顾暮身后，见她转过头来便收回手，神情中看不出喜怒，浅声道了句：“真的尽力了吗？”
顾冀将话已问出，却不等顾暮回答，便一把将她推下悬崖。
顾暮惊地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的朝身边伸去。待指尖触及到床头那对峨眉刺时，才有了些许心安的感觉。
入目是熟悉的帐顶帘布，帐里点着油灯，没有其他人。温暖的火光充斥在营帐中，为着冬日添了不少暖意。暖虽不及心，但也比没有的好。
外面像是下了雨，风刮着营帐布来回的动。不知是睡得久了，还是梦里那场雨留得恐惧太深，顾暮一下子有些难以分辨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只得又闭上眼，缓着梦里残留着的怵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