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惘之和顾暮听着他说，却谁也没接过这个话茬。难得相聚的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只留着筷子碰在瓷碟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顾暮被吓了一跳，握着筷子的手一抖，菜便掉到桌上。她感到有些可惜，又觉着桌上落着东西不大好看，便用筷子将桌上的菜叶给小心碟子底下，用碟边给掩饰好了。叶惘之看在眼底，伸手替她重新夹了些放进碗中。
这二人都无心外面的动静。蒋杰正本就好热闹，几盏酒过后更是耐不住性子，嘴里嚷嚷着就朝窗外看去。可是外面情况太乱，他看了好一会也没整出个明白，便扬手招来小二询问。
小二出门一观望，回来时满脸的兴奋。他一只手在围裙上擦着，一只手指向门外，说是杜家的二少爷回来了，街上好些人去看，可热闹了。
顾暮手指一顿，闷声问了句：“哪个杜家？”
小二像是稀罕她竟会如此问，努着拇指得意洋洋地卖弄起来：“还能是哪个杜家，这京都不就只有杜丞相一个杜家？”
这人说这话时是表情透着得意，又暗藏了些许不屑，就像是嘲讽顾暮没有见识，竟连个杜家都不知道。蒋杰正向来受不了这种装腔作势的模样，只是知道一个达官显贵就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似的。
蒋杰正一瘪嘴，便是抢在叶惘之开口前出声道：“杜家不杜家我不知道，但你们这酒楼拿次酒充好酒，是什么个意思？”
小二下意识就想反驳几句，但看见出声的那位一脸的不耐，翘着脚黑着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他忙将绕到口边的官面话给收回，连连鞠躬道歉，说可能是上酒的时候不注意，才出了这难得的误差。
蒋杰正也没心思听那人解释，冲着他直挥手：“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小二扯着笑，赶忙点头离开，蒋杰正才小声嘟囔的句：“就他杜家闲事多，什么人啊都是……”他说完又转向埋头吃饭的顾暮：“顾姑娘，你别将他的话放心上。这种小跑堂的，尽会说些胡话。”
顾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忙抬头耸耸肩笑着说自己没事。叶惘之在桌子下踢了蒋杰正一脚，咂嘴道：“把你腿放下，坐没个坐样。”
杜思志于顾暮而言，应是没什么关系，他不再是那个疼爱自己的姐夫，也不再是顾家家主喜爱的女婿，他们二人现在就该是个陌生人。顾暮虽是如此想，但仍是觉着心里堵得慌，筷子在碗中拨了几番，也没调动起吃饭的心思，她也就随了心，轻抿住嘴唇，与叶惘之小声道了句：“我出去看看。”
叶惘之拉住顾暮的手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她。
顾暮望见了对方眸中的关切，忙笑着说了声没事，深吸了口气，向外走去。她刚出饭馆的门，隔着人群一眼就望见了自己曾经称他为姐夫的那个人。
杜思志坐在马上，一只手牵这缰绳，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明明曾是朝夕相处过的人，竟然也会陌生的可怕。那人眼底满是冷漠，像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他冷着脸，没朝旁边的人望一眼，就这么往杜府的方向去。
顾暮不知道姐姐是怎么会在这样一双眸子中看出半点柔情似水来的。与她而言，那只是双蒙着尘埃的眼睛，怎么也望不见尽头。
叶惘之二人不知道何时走到顾暮身边，蒋杰正环抱着手，语气中泛着酸：“还真是生得少年才俊，一个两个都这么招人喜欢。”
顾暮瞥了眼蒋杰正，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蒋公子自己也不是个少年才俊？”
蒋杰正听了这话，五官逐渐皱起，他又是一阵冷哼，连连摆手说着不敢当。
叶惘之看着杜思志的背影，不冷不淡的出声道：“他这番回来，想必是为杜思齐的大婚做准备。”
新皇上位有杜姜两家的功劳，此时联姻大抵是为了巩固两方家族关系。
顾暮闻言唇角一僵，手不自觉地就摸向腰间的小坠，撑着语气中的欢愉开口道：“达官显贵的事，与我们也就当个热闹看看。”
蒋杰正心思粗，只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谴娱，笑道：“说得好。我就说嘛，杜家这个热闹啊不看也罢。”他说完也不顾周围人的眼神，直接转身离去，倒是逍遥的自在。
蒋杰正一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了，叶惘之回过眸将手搭在顾暮肩上，低声道：“天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顾暮低声应答了，转身离开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杜思志。那人只顾着往前走，似乎从不会朝身后看去。
有些人一时的相背，就永远是陌路了。
顾暮不知道姐姐会在这个杜家二少爷心中占有多少地位，现在是连问的资格也没有了。她轻握住腰间挂着的峨眉刺，那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是家中小院，杨柳依依。
如今一人马上，一人马下，终究是背道而驰，相逢陌路。
三千浮生，黄粱一梦，曾经的那些谁都留不住。纠结着对错又能有什么用呢？人散了就是散了，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这些她难道不知道嘛？
顾暮抬起头，将心中翻涌着的不甘疑问委屈种种情绪，都化成嘴边的一句：“走吧。”
叶惘之没说话，只是牵住她的手，二人背对着喧嚣向更远处走去。顾暮指尖蜷在那人手心里微微颤抖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这个温度像是怎么都不会变的，无论是遇到什么，它都会伴在自己身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另一个依靠。
这感觉比普通的爱恋更加纯粹，也不需甜言蜜语来点缀，却比什么都来的真诚。就像是看过了浮华万千的景象，感慨着痴男怨女红尘纠葛，却还是被一句‘我陪你’给牵动住了心，心甘情愿，共赴此生。
顾暮仰头看着叶惘之，这一眼好似从来没有变过。顾暮依稀记得与他初次相见的场景，那日是去校场找顾冀时的擦肩而过，她只是匆匆回眸望去，一眼就误了终生。
叶惘之挑眉回头看去，眼神中多有不解。顾暮眸间亮着星光，笑得眉眼弯弯，莞尔道：“我们回家去。”叶惘之便跟着笑了，心却揪不着原由就此沦陷。
李叔的病情况更差了，药虽得一直吃着但久久不见好。
宛莲放心不下，便三天两头的往药铺跑。吃药毕竟是要花钱的，像这种吊着命的药，价格更是不低。自李叔生病到现在，他们曾经攒着的钱大抵都花在了药铺上。无力支撑药费，是这个小丫头面对的最大困难。
宛莲急的嘴角都起了泡，可这种家事自然是不可能常麻烦主人家的。
叶夫人心善，将李叔的工钱给提前发了，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日。宛莲没了办法，又不好意思去再向叶夫人与顾暮讨钱，哪怕他们主动给了，宛莲也不许自己平白去接受他人的恩惠。
江生知道宛莲的难处，便明里暗里帮着她干活儿，让宛莲有更多的时间去陪李叔。小丫头知道这人对自己的好，可也没什么能用来做报答的，只能是百次千次的感谢。
这感谢到最后，都把江生给说着不好意思了，便逮着空悄悄与宛莲说：“莲儿姐，都是些小忙。你这般谢来谢去的，我都觉着不像你了。”
宛莲闻言便抬起手，佯装就要打他。江生笑嘻嘻地给躲开了，他跳着下了台阶上，回身扬手道：“别老皱着眉头。一切都会好的，莲儿姐。”
宛莲眼底一热，又怕在江生面前哭出来丢人，佯做怒状朝前追了他几步：“你叫谁姐啊姐的呢？”江生果真上了当，道了几句歉就嬉皮笑脸的转身溜去。
宛莲也不是真的追他，等那人走了，便回身进了房门。
李管家听见了动静，挣扎了几下才醒来，他眯着眼睛盯着门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莲儿……？”
宛莲应声上前，握住爹爹搭在床沿上的手，轻声道：“药还在热着，你再睡会。”
床上的人闻言闭上眼，手覆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拍着，缓缓叹道：“辛苦你了。”
屋子里静了静，隐约传来抽泣声。过了好些会，才听得一声压抑着的‘没事’。李管家见女儿如此伤心，便想安慰着几句，可还没启唇言语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
宛莲连忙抚着背帮着顺气，李管家咳了好几阵才止住，摆摆手示意没事了。
宛莲低头扫去，看见了痰中含着的血丝，她也顾不得擦眼泪了，连声惊道：“爹，你怎么了？！”宛莲明显慌了神，脚下意识地朝门外跑，嘴里还念叨着：“不要紧的，我这就去找大夫。”
李管家见此，忙想撑起身子叫住眼前人。他毕竟是躺的久了，身子又不好，胳膊一下子撑不上力，‘哗啦’一声就栽倒在地。李管家强撑着力气，还是哑着嗓子，出声道：“没事，不用……去了。”
宛莲没踏出门的脚猛地收住，她连忙奔回床边，想将爹爹扶起，可手刚触到那人的肩头，她便定住在了原地。那人肩头消瘦的可怕，整个人仿佛只剩了骨头，可他也不只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压着宛莲的手不松开，口中来回滚着的几句话都是‘没事’。
泪水滴在爹爹手背上，宛莲咬着牙将爹爹给搀到床上，她将泪水一抹，咧出个笑来：“我不走了，就在这陪着你。”
李管家见她如此答应了，才放下心来松了手，躺在床上闭着眼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宛莲紧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着这些天发生的奇趣事。屋里亮着昏暗的烛光，一人说一人听，气氛很是融洽。
将京都里那些有的没的的八卦事儿都扯吧完了，宛莲便伏在爹爹床边，低声如喃语说起小时候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