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惘之三人走到馄饨铺子前时，那里已在外面摆上了几张小桌，有的已是坐上了客人。
破晓的光总带着几分温和，轻柔地洒在地面上，罩着冬日的街上都是暖洋洋的。沉睡了一夜的京都渐渐苏醒，鸡鸣声从远处传来，街上也见了路人的影子。雾霭散开，迎接清晨的是一片祥和。
三人点好了餐，选了个在离铺子最远的位置，一边聊天一边等着早点上桌。
老板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动作自是麻利，几句话间就将三碗馄饨给端了上来。肉馅馄饨用瓷碗盛着，上面撒了些葱花虾米，几滴香油浮在汤面上看上去十分诱人。
顾暮抿着碗沿小口喝了点汤，含在口中细细品尝了下，再低头吃了一口馄饨，才抬头赞道：“味道果真不错，也不愧我期待了这么久。”
叶惘之替她将脸旁的头发拨开，侧目莞尔道：“若是喜欢，下次常来便是。”
红衣姑娘忙着吃东西，只能支支吾吾地点头答应。顾暮这般专注地模样宛如正在吃着坚果的松鼠，两腮鼓鼓，煞是可爱。看在那人眼里，又是满眼的宠溺。
蒋杰正深感肉麻，双肩微颤。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一只手握着汤勺在碗里搅拌散着热气，另一只手向后招呼：“老板再上一屉包子”。
蒋杰正招呼完回过头来，就瞧出叶惘之朝自己看来的眼神中多有嫌弃，他连忙将嘴里的馄饨给咽下，咧着嘴角含糊地解释道：“容易饿，这一小碗我吃不饱……”
包子都是提前蒸好的，上的时候速度自然快。馄饨铺的老板端着包子走到桌边时，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他用抹布将桌子一擦，乐哈哈地打趣说道：“小伙子多吃些好，长得更壮实。”
蒋杰正朝老板竖起了拇指，很是扬眉吐气地瞧了叶惘之一眼，喜滋滋地将一屉包子挪到自己旁边。
蒋杰正搓着手很是期待地将盖子打开，谁知他刚将盖子打了一半，连里面几只包子都没看清。叶惘之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还在冒着热气的，径直无视了身边人的怒视，这么放入碗中。他俯首将热气吹散了些，轻咬了口，象征性地点评了句：“不错。”
蒋杰言眉梢一扬，明面上莞尔点头，却是暗自咬牙。在桌下的脚直直往叶惘之处绊去。叶惘之眼光一扫，将腿猛地往里撤去。‘砰’地一声，就见着蒋杰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腿，另一只手还颤啊颤地点着身边的叶惘之。
叶惘之挪过身去，他慢条斯理的将口中的东西咽下，才缓缓问道：“善武老弟你怎么如此模样，莫不是被这热气给熏着了？”
蒋杰正咬牙切齿，五官纠成了包子褶：“你……你……你……”他这“你”了半天，也没将话说个全乎。
明明都已是参过军的人，那两位有的时候却还很是幼稚，有事没事就相互斗嘴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顾暮在心中暗自发笑，有意转开话题，感慨道：“这年头变化快的很，基本是一天一个模样。”
顾暮将勺子放回碗中，手指指着南方，又言：“听说红袖坊的坊主前不久才选了一位江南来的裁缝，做的衣服款式新颖，价格又实惠。正巧快过年了，得添些新衣，我们一会也去瞧瞧？若是路过凤眠楼，正好可以再给叶夫人看一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叶惘之闻言回过神来，收起玩笑神色，微微颔首，回复道：“行，难得有个闲日，随你意愿来。”
二人相视而言，又将蒋杰正给冷落在一旁。后者自是不会错过搭话题的机会，忙收起表情插嘴道：“说起凤眠楼我到想起个事。之前那里不是新来了些姑娘吗，前几日我才听人说是从慰军的队伍中选的。照我来说啊，咱们京都虽说较之前是好了些，但可怜人还是不少。”
蒋杰正说完抬头一望，便愣住了，问道：“诶，不是，我说……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顾暮眸色愈沉，短时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己时的京都人虽不多，但蒋杰正还是觉着被人看的不大舒服。他左右望了望四周，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咱们这……算不算是白日宣淫啊……”
阁楼上写有‘凤眠楼’三字的牌匾格外明亮。
蒋杰正见身边二人皆是面色严峻，毫无搭理自己的意思。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舔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贴近顾暮，拽着那人的衣服下摆提醒道：“顾姑娘……这是男人寻乐子的……”地方。
这话还没说完，便接了叶惘之的一记眼刃。蒋杰正只得缩着脖子，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顾暮本来还有些紧张，被他这么一提醒，竟是松下气来，笑着解释道：“蒋公子，你误会了。我来这儿……想寻个人。”
上次在杜府上见过杜思志后，心里一直慌得厉害。
姐姐的下落像是一块悬在在心头的石头，顾暮既盼着有她的消息，又害怕知道她的经历。顾暮进退两难，站在凤眠楼的门口，手心都攥出了汗来。
叶惘之抬手搭上顾暮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与你一起去。”后者笑着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进了楼门。蒋杰正摸不着头脑，只能不做言语，跟在二人身后。
叶惘之许是之前与沈岭相处的久了，将那人纨绔的模样学尽了七八分。
沈常思的纸扇一直都被叶惘之挂在腰间当做个念想，没想到竟还有派得到用场的地方。叶惘之手向下一挥，绢纸做的扇面被‘哗’地展开，他见这扇上一面写着‘英俊’另一面书着‘潇洒’，眉端便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凤眠楼新进了客人，老鸨便扭着身子上前引客。她先见来者是一位昂首摇扇，器宇轩昂的贵公子，忙摆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恭迎模样。笑眯眯地走上前来，轻舞着手绢抬首向后方望去。
谁知这一望竟是将那些招呼的话儿都堵在口中，她指着叶惘之身后讶然道：“怎么又是你？！”
突然被点到名的蒋杰正虽说也是一脸尴尬，但那老鸨变脸的速度着实让他心里不舒服。蒋杰正上前一步，扬声嚷嚷：“就是我，怎么了？”
叶惘之自然不知晓那日发生的事情，只以为是蒋杰正又惹了麻烦。他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是展出一个抱歉的笑来，温声说道：“这二人是我家中小仆。难道与……姑娘是旧识？”
顾暮闻言眼皮一跳，忍不住又悄然抬眸看去。面前人虽说是风韵犹存，但着实在那张布满胭脂水粉地脸上找不到半点‘姑娘’的影子。她又偷瞄向身边人，蒋杰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也不知是被‘小仆’二字给说得不服气了，还是被惘之兄对眼前人的称呼给噎个正着。
顾暮心觉好笑，暗自松下气来，这回是连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失殆尽了。
黄衣女子好久没听见别人称自己为姑娘，方才郁结于心的闷气也消散了许多，两只眼睛都能笑出条缝来，偏偏嘴上还不饶人，摆着笑脸说道：“一面之缘而已，哪有称得上什么相识？不谈其他，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想赏舞一番还是……”
叶惘之将纸扇一合，又有模有样地朝四周比划了圈，才将扇骨轻敲于掌心，微昂首说道：“不知这儿可有闻琴的雅座？叫最好的那位出来便是。”
顾宓弹得一手好琴，十指微动，似是山涧泉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从小练出来的琴艺，竟成了寻人的线索，说来也是几分叹息。
凤眠楼一向以歌舞文明，又是个烟花柳巷的消遣地儿。来这儿的客人大都是选个姑娘各做各的事儿去了，鲜少有提起这种邀音赏乐的要求。
面前人闻言眉头一蹙，面上看出几分犹豫，而后才展颜说道：“有倒是有，只是……怕公子不喜欢。”
她说完见叶惘之眉梢一挑，面露疑惑。赶忙笑着补充道：“会弹琴的这儿不少，但弹得最好的那位性子清高，一般不常接客，也不是好说服的主。苏姐姐今日也不在楼里，这个……”
黄衣女子轻轻吸气，空着的那只手在衣袖下轻轻磨搓，语气透着为难：“我也做不了的主的。”
叶惘之视线往下一看，便知晓那人的意思。他提着唇角，从钱袋中拿一枚银锭，放入老鸨手中，莞尔道：“麻烦了。”
对面人一双眸子像是黏在了手中的物什上，手绢向后一扬，朗声道：“快把人给装扮装扮，送到‘长湘房’去。有贵客来，动作快些。这说罢，又冲着身后的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才一摇一摇地上楼去了。
黄衣服女子在转身离去时，顾暮隐隐听见那人满是不屑的说了句：“整日一副心高气傲的样，还不只是个用钱就能买到的货色？”
面上化的粉装玉琢，说出话来却是十足的刻薄，听着人心惊。
依顾宓的性子若是真在其中，也不知得受多少的排挤与委屈。顾暮不愿细思，只想快些见到这位弹琴最好的姑娘。
无论好坏，都得是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