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暮早上醒来,下意识就在院内寻找宛莲的身影。直到江生肿着眼睛匆匆与自己打了招呼,她才猛然想起那个丫头已经离开了叶府。
她将腰上挂着小玉佛握在掌心,驻足于在廊间。顾暮望着不远处的荷花池,低声笑叹。叶惘之正巧路过,便看见顾暮愣在原地,便伸手抚上她的肩头。在那人回眸之时,轻声安慰道:“我还在。”
叶夫人站在堂前,向二人招手。他们二人出声应了,并肩朝那里走去。
风卷着霜雪吹来,探出墙头的梅枝开出了第一朵花。
自那日凤眠楼与顾宓相逢后,顾暮便按着约定,每隔七日借交金的幌子去看姐姐一眼。
那日她从叶府出来,一路走过红袖坊都觉着有人在暗暗跟着自己。顾暮不由得握紧腰间的峨眉刺,加快步子从小路绕去。
京都七拐八绕的小巷子多,顾暮从小生长在这儿自然比旁人了解许多。进出了几个巷子,跟着的那位便没了踪影。
顾暮心里疑惑,脑中回忆了下自己最近的作为,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也就无从深究了。她终于赶到凤眠楼,将约金交给老鸨。也不知上次叶惘之同那位说了什么,竟是对顾暮还算客气。
她忙随着笑笑,而后去往二楼的屋子里看望姐姐。
顾宓比上次见到时更加瘦弱,屋里就点着一盏烛火,昏暗的很。她就隐在那片昏暗中,望向屋内唯一点光亮。
门被推开,顾宓如梦初醒般的抬头向外看去。见来者是顾暮,便忙将之前备好的糕点摆于桌上,开口道:“快来尝些糕点。屋里暗,别嫌弃。”
后者将门关好才走上前去,于桌边坐下,拿起一块桃酥轻咬了一口,赞道:“真好吃。不过,姐姐怎么不多点盏灯?”
那人闻言一怔,而后有些遗憾地用手指了指眼睛,解释道:“眼睛受不了强光,只能点一盏见些亮了。”
回答沉在空气中,气氛有些凝重。
顾暮暗自怪自己嘴快,忙低头吃着糕点掩下神色,细思该如何将这话题绕过。她这边还在苦恼,顾宓倒是先开了口,语气中多有迟疑,道:“我……是不是麻烦你们了?”
身边人闻言愣住,以为是谁说漏了嘴。脸上的表情一滞,想着该如何瞒住姐姐。可她如此短暂的迟疑,落在顾宓眼中却成了另有一种意思。
顾宓虽然没有问过妹妹究竟,但从楼里那些姐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定是叶家公子帮了忙。
但是这份人情,自己是怎么也还不起了。
为了保住了名节而自毁容貌,却害死了未出世的孩子;忍下屈辱拼命争到一个被买下的机会,遭尽白眼寻找办法回到京都。她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为了求得杜思志给自己一个解释,只是为了等到顾家被正名的那一天。
可她这样坚持,会不会已是成为了妹妹的负担?
顾宓脑中忽地闪过这个念头,放在桌下的手将衣袖攥的死紧。负担?对啊,她可不就是个负担。一个只会做着举案齐眉共渡一生的美梦,却使家人遭受痛苦的……负担。
如同是到了一种极端的境界,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堪,手指隔着布料将掌心掐的通红,眉头暗暗蹙起又放下,整个人剧烈的颤抖起来。顾暮猛然一惊,连忙握住她的手,掰开紧攥着的手指,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顾暮怕再激起她的情绪,轻声开口道:“能再见到姐姐,于我而言就是天大的幸运了。”感觉到握住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忙更紧的将它握住,缓缓道:“只要姐姐能开心,就不算是麻烦。”
顾宓怔怔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眸子,一时不知做和言语。顾暮正视她的眼睛,仿佛怕她不相信般的,一字一字的将心中所想说给面前人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小暮现在可以为姐姐担起风雨了。”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那日于凤眠楼前帮助她的公子,也曾说过相似的话。顾宓看着妹妹的眼睛,却没有从中找到半分的动摇之色。她舍不得让妹妹为自己遮挡风雨,终归只是一句安慰的话罢了。可她却听见自己笑道:“是姐姐多想了,那就辛苦小暮了。”
顾暮闻言终于是松下气来,手撑起下巴,小声嘟囔道:“我只有姐姐了,下次可不许再这么吓我。”
握住的手指轻颤了下,而后便反握住顾暮的。顾宓扬起唇角,如同喃语般开口道:“好”。
晚上回到叶府时,顾暮将被人跟踪的事告诉了叶惘之。
那人闻言眉头微蹙,半晌才问道:“若是杜思志来问你姐姐去处,你会告知他吗?”
顾暮听罢很快反应过来,苦笑回道:“姐姐与他的事我掺和不了。即使不愿再与他再有联系,但仍是不能替姐姐做决定。”
叶惘之心中了然,写了一封信交给江生,让他第二天送到杜府上。
江生选在中午去送信,在杜府门前敲了几声,没等多久门就开了。本以为会是小仆来开的门,没想到一抬头竟是杜家大少爷。江生忙只开口介绍自己是叶府家仆,就被打断了话。
那人一听是叶府,视线又朝后挪了挪,出声问道:“叶家做事的人换了?”
江生不明白杜思齐的意思,只当是寻常问话,老老实实地答道:“之前走了一位,现在都由我来跑腿。”他躬身双手将信递给台阶上站着的人,接着说:“这是我家少爷给杜家二少爷的信。”
杜思齐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江生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冒然开口,便将身子躬地更低一些,不再观察那人的神色。
突然觉得手上一轻,江生抬眸看去,见面前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肌肤胜雪,仪态万方。她拿过信件,放入杜思齐手中,满怀关切地开口问道:“天这么冷,相公怎么还不进屋去。这些小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江生心里一惊,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姜婉,果真是个美人。杜思齐没接她的话,只是将信拆开,看着上面的内容蹙起了眉。姜婉也不恼,抬手放于那人臂膀上,想开口再说些,对方却没给她机会。
杜思齐将信重新叠好,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把佳人留在身后。姜婉低头掩饰下唇角的苦涩,再抬首时冲江生温婉一笑:“辛苦了。”
说罢,伸手将门合上。
江生对着紧关着的杜府大门,挠了挠头。传言都说这杜家大少一家夫妻和睦,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如今看来也是大夸其词。他摆手往回走,暗自在心里琢磨:“也不知当初莲儿姐看上了杜家大少什么,那位也不见得是个好郎君。”
杜府的晚上很安静,房间都亮着灯,一片祥和。
杜且及早朝后直接去了姜府商讨事物,到了晚上也没回来。长兄如父,家中能教育得上杜思志的,也只有当哥哥的杜思齐了。他将刚回府上的弟弟喊到书房,又倒上一杯茶,命人不许打扰。
杜思志看着坐在桌前饮茶却不言语的哥哥,便将自己的视线凝于他身后的墙上。昂着头,也不说话,兄弟俩人在一片静默中暗自较劲。
最终是杜思齐败下阵来,他饮尽最后一口茶,将杯子放回瓷碟上,盯着杯子上的的图案道:“叶惘之中午差人送来了一封信。”杜思齐将话语一顿,抬眸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缓缓开口道:“上面的内容甚是有趣。只不过,我希望与你无关。”
杜思志听了前半句便就猜到这封信八成与顾宓的下落有关,哥哥后面的话更是验证了心中的猜想。他便是急不可待的想早些知道内容,握在身侧的手一紧,语气中也多有不善,说道:“将信给我。”
桌前人没等到他的反驳,眉头暗暗一蹙,双手交叉在身前,硬是软下语气来,偏头说道:“把话收回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个事。你还是好好地当着你的杜家二少爷,娶妻生子富贵一生,不好吗?”
他话中压制着怒意,面前人却仍不理会,固执地上前一步又开口道:“把信给我。”
杜思齐眯起眸子,猛然拍桌站起,覆在桌上的手暗暗攥成拳状,哑声道:“我叫你将话收回去!”
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这个弟弟。既然已经做了无情之人,为什么还非得往歧路走。他们是有愧于顾宓,可别说是遭过慰军之罚的,就单单与一个青楼女子交好,都是犯了杜家的大忌。
他不明白?他杜思志怎么可能不明白?!
桌前站着的人气地喘着粗气,闭上眼睛缓和了会,才咬牙道:“有些路只能向前走,你懂吗?”
杜家二少爷听出了兄长的语气中隐隐的妥协,也垂眸轻声道:“我已经负过她一次,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