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点在殿中,炉烟袅袅,弥漫在周边的浅黄色飘纱中,是一片的祥和。
殿内的气氛倒没被这烟气感染,四人各怀心思,却皆是沉眸不语。总得有人来打破寂静的,台上台下都是不好惹的主儿,这份责任自然就落到了侍官身上。
曹至行用余光扫向高台下躬身不起的姜太尉与杜丞相,那二人皆是弯腰做礼状,一言一行中透着十足的恭敬,高台上年轻君王的脸色却是愈来愈沉。
老太监悄然低下头去,用衣袖轻拭额角的汗水,转头轻声道:“陛下……”
欧阳尚卿并未理会,磨搓着右手食指上的玉戒,挑眉道:“两位爱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姜太尉闻言,缓缓站起身来,又瞄了一眼身边同样起身的杜且及,才道:“陛下有所不知。岭南王在朝内仍有支持者,而这些顽固之徒多半对陛下登基心怀不满。若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他将停住话语,抬眸瞄了眼年轻君主的脸色,见那人脸上未变神色,便将身子又低了低,道:“臣恐会危及到陛下,故冒死前来。还望陛下,收回其岭南王的职位。”
转着玉戒的手指骤然一顿,欧阳尚卿双唇抿紧。他别过眼去,直直地看着杜且及,问道:“杜丞相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这番事?”
杜且及躬身回道:“不然,臣今日来是为了瀚北布兵之事而来。”
曹至行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觉转眸望向那人,便听欧阳尚卿挑眉疑道:“哦?不知杜丞相可否谈谈你的高见?”
台下人躬身再做一礼,而后才出声说道:“瀚北用兵多诡,若以常道相博恐取不得优势。臣日夜所思终于想到一个两全之法……”
身旁的姜太尉闻言步子稍作移动,正了正身形。杜且及复出言道:“便是派一队奇兵正面迎敌,吸引敌方注意。再将大部队从后突袭,以逸待劳,必能大胜。”
欧阳尚卿眯起眼眸,问道:“那按杜爱卿所言,何人可带领这只奇兵?”
杜且及正起身,直视那人的眼眸,回道:“在一众的小辈中,能有此魄力的,怕是只有叶家那位小将军了。”
紧接着他的话,君王再次问道:“此话如何说?”
台下人回:“叶惘之师从张将军,又饱读兵书,与瀚北的那战更是显露锋芒。沈岭虽有经验,但双腿患疾,无法出征。若要推一人担此重任,必然是他了。”
话必,殿内又是一静。
欧阳尚卿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抬手朝后挥了挥。
曹至行知晓其意,先朝君主低身行礼,而后朝下朗声说道:“天气愈寒,还望二位大臣多注重身体。两位所禀之事陛下已有定数,今日还是请回罢。”
姜太尉有些摸不定主意,回过头去,却见杜且及面色如常,已在行礼。便压下心中疑问,同样躬身说道:“臣等告辞。”
待二人离去了有一会,欧阳尚卿才睁开眼。他望着敞开的殿门,嗤鼻道:“这二位可是给朕下了一步好棋。”
曹至行闻言躬身问道:“那陛下可有对策?”
那人冷哼一声,合上桌上的奏折,沉眸不语。
出了殿门,走过长廊。姜太尉拉住杜且及,有些犹豫地问道:“杜兄,你说今日我们这番觐见,会不会让陛下对你我二人多了几分成见?”
杜且及停下步子,双眼眯起望向渐沉的暮色,叹道:“古往今来,谁能猜得透帝王心思。只不过求一个不愧于心罢了。”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将红砖碧瓦都裹在一片金色中。明明是春日的景色,竟也会生出肃杀之意来。
姜太尉负手而立,转头看向杜且及,缓缓说道:“不过杜丞相方才在大殿上的那番言论,才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
此时恰巧有一雄鹰划过空中血色,呼啸而去。他悄然抬眸望向雄鹰离去的方向,带着几分怜惜地感慨道:“猛禽虽是凶猛,但野性十足难为己用。相比之下,还是自家驯养的好……”
说罢,又问向身边人:“亲家公,你说是不是?”
杜且及并未理会,只是诺有所思地望向泛红的天色。
夕阳西下,阳光渐渐退去,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嗓音中带着喑哑,说道:“走罢。”
等了几日,行军的日程才颁布下来。消息到的那天,众人正好在的小屋里休息闲聊。
沈岭坐在轮椅上,腿上仍是覆了件薄毯,说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奇闻趣事。蒋杰正撑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摆弄起茶杯玩,听着他说道,偶尔还会出声附和几句。
叶惘之则是站在一边,与另一位士兵交谈,听见脚步声便是转过头去,挥手道:“师父来了?”
话音落在屋子里,刚刚还热闹地气氛顿时安静下来。蒋杰正忙收回手,将杯子摆回方桌上,端端正正地坐好。沈岭心觉有趣,手扶着下巴,轻咳几声掩饰去笑意,而后才出声问道:“张监军,可是带来了布兵的消息?”
张光炜抬臂晃了晃手中的物件,笑呵呵地应了。而后缓步走到桌前,将手中的绢纸打开铺在桌面上。屋子里所有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而去,蒋杰正伸长了脖子凑上去,却在看清后猛然愣住。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快速偏过头去,却发现周遭人皆是沉了脸色。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氛围瞬间散了个干净,屋外的黑云仿佛充斥在了房中,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叶惘之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心中已是打好最坏的打算。他缓步从屋后走到桌前,弯下腰,凝眸于桌上那份摊开的绢纸。
待到看清上面内容时,年轻的公子倒是长舒了口气,环起手笑道:“看来我得选个日子拜访下杜督帅了。”
他话语中满是轻松,却使得气氛更沉了几分。这次任命与以往的都不同,君心难测,谁都不愿往最坏的处去想。可现实的又摆在眼前,容不得半分忽视。
还没等蒋杰正出声,沈岭便先抢了话头。他蹙紧眉头,正色道:“你没打过突袭战,缺乏经验。我明日就向陛下觐见,派我同张将军先一步带兵前去。腿不能行又何妨?我沈常思照样能将那些瀚北猢狲们赶出大瑞!”
蒋杰正闻言,也出声符合道:“带这么些人去与瀚北几万大军抗衡,说是吸引火力,可明摆着就是以命换命啊。我是个粗人,那些个支援的偃甲也整不明白。”而后扭头冲沈岭说道:“沈大哥不必上奏,我与张督帅他们同去就行,多一人还多一份力。”
话必,他又将视线移回叶惘之身上,等一个答复。
谁知那人却摆手回道:“此战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战,必然得打的漂亮。既然行程已定,陛下看重于我,那么身为臣子,只需尽力而为之。不论缘由,不计后果。”
最后八个字仿若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了每个人心上。
蒋杰正闻言便想反驳,又遭叶惘之打断,只听他说道:“更何况还有杜思齐前来支援,他的能力,我放心。”
神色渐缓,叶惘之低身拿起绢纸,莞尔道:“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了个与瀚北军正面交锋的机会。你们……”他指向沈岭又点了点蒋杰正,以开玩笑的口吻补充道:“可不能与我抢功啊。”
玩笑话没起到半分的作用,一向活跃气氛的沈岭闻言,也是抿唇没有接话。倒是蒋杰正又匆匆开口道:“不是说我们信不过那杜家小子,只是一只小队去与瀚北大军相博那不……”
恰到这时,张光炜抬起手。
蒋杰正朝他看了一眼,便咽下了未说完的话。征战半生的老将军用目光抚向周围那些年轻的脸庞,而后抬手覆上叶惘之的肩膀,开口道:“诸位不必忧心,我们日夜望盼的就是与瀚北血战一场,一洗前耻。既是有幸,便不能推脱。此战,便就有我二人开场。”
他目光凛冽,手掌拍于案上,声音中透着狠绝:“得让瀚北,见识到我大瑞儿郎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