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火的箭落在山涧的沾了酒水的滚木上,顿时窜起火光来,挡在两山之间形成了一堵火墙。身后的瀚北兵连忙上前,拉住了愣在原地的扎特齐。火焰遇到周围的树木燃的更加厉害,便向着前方延伸而去。
那士兵急了眼,扯住自己将军的胳膊就往后走,喊道:“将军,赶紧撤退吧!不然火烧的更厉害可就晚了。”
火焰烧红了天,站在山上的顾暮望着火光却是莫名的一阵恍惚。可现在却不是失神的地方,她忙压下不安感,紧盯着前方的动静。
扎特齐心中不甘,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向后退去。谁知刚相后走,听见身前有声道:“扎特齐将军,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他怒目圆睁,抬眼望去。见是张光炜站在,手执长枪,正带着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怒吼一声,拔出双斧,挥臂道:“瀚北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两队人数相差不多,命令一下,便交战起来。瀚北兵寻了一路的山,体力早已经损失过多。山下的大瑞兵则是休息至今,攻势猛烈,直将敌方往火墙处逼去。
而山上的弓箭手则是按着指令,朝敌人射去。
在一片火光中,张光炜与扎特齐交手。双方本来实力相差无几,但如今一人处于攻势,一人处于守势,心态上有了巨大的差异。扎特齐虽是勇猛非常,但心中着急,出招容易乱了手脚。
他斧斧透着杀气,却是每一招都被张光炜轻松破解。
几番对攻下来,扎特齐身上负伤,已是占了劣势。他回头望去,身边的士兵也已是疲惫万分,火焰中还传来惨烈的叫声。手上险险挡住一招,心中却不觉一沉,难道他扎特齐今日,当真要丧命于此?
正当他晃神之时,张光炜又是一枪袭来。
扎特齐眸子一怔,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猛然向后扯去。他回过神来,竟见面前的士兵挡在身前,以剑为自己接住那招。嘴唇动了动,扎特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那人嘶吼道:“快!掩护将军撤退!”
剩余的瀚北兵猛然惊醒,连忙护着扎特齐向前厮杀而去。两把板斧仿佛是没了作用,他回过头去,却正好看见方才的那位士兵被张光炜斩下。士兵洒下的血,恰好溅到了扎特齐脸上。
这场仗,他打的很是失败。
张光炜见扎特齐在士兵的掩护下朝山下逃去,便也没有再派兵去追。隔壁的山腰处,传来自家士兵的欢呼声,那帮孩子终于等来的一场胜利。叶惘之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需要胜利来激起士兵们的斗志。
回过眸来,张光炜望着地下瀚北兵的尸体,轻声叹息。他转头看向扎特齐离去的方向,眸中渐渐浮起一丝不安。
从未像现在一般狼狈过,扎特齐带着一身的血污从山上逃下。追兵已然退去,可拼死掩护着自己撤退的同袍们,却也同样丧命在山间了。他忍着身上的伤痛,将拳头狠狠砸在身侧的树木上。
这时,又从前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扎特齐以为是大瑞的追兵又来了,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握紧了手中的板斧,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谁知刚往前走了几步,在看清来者的那一刻,双方竟都是愣住了。
最后还是库木江怔怔的开口问道:“扎特齐将军?”
对方并未出声应答,撑着力量想上前走去,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身侧的士兵连忙走上前去,将扎特齐扶至库木江身边。那人看着面前的年轻书生,双眼血红,哑着嗓子问道:“援兵怎么这么迟才来……”
库木江闻言一怔,他望着对方脸上的血污,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君主没让派援兵上山,可若是扎特齐死在这场伏击中,那么自己势必走不了多远。
如此,便在探营后借着巡山的幌子上了山。他一路都担心来不及,不过幸好是赶上了。
库木江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他微微垂眸,轻声叹道:“上山的路上遭了大瑞伏击,我应对不能。所以,来晚了。”
扎特齐丝毫没有质疑他的说法,抬手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士兵,独自走上前。路过库木江身边时,冷哼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周遭的士兵摸不清楚状况,纷纷向自家军师看去,后者点点头,他们便领命跟着扎特齐走了。
库木江站在原地,抬首望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火光,脸上竟露出一丝怜悯来。
这次朝大瑞防线探去,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巡逻队。正如君主所料,先行军真正的主营果真靠近他们自家的防线,营前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看守。若是此时万人来袭,即使有防线在后,大瑞的援兵也不可能及时赶来救助。
几个月的相互试探,终于还是他瀚北赢了。
肩膀上传来阵阵钝痛,库木江回过神,转头看去,扎特齐一行已然走了很远。他忙抬起步子,跟上自己的队伍。
残阳如血,悄然笼罩在营帐上空。前几日的一场雨,带走了残留在九月的暑气,气温很快降了下来。
张光炜燃着烛灯,在指挥帐内阅读着朝廷的来信。信上所示,杜思齐带领的第一批援助军将在不日出征,前来支援。墨色的字映在雪白的宣纸上,每阅读一个字都让他的心更加沉重。
上次的胜利后,只过了十十余天,瀚北便突然发来了约战书,邀约大瑞正面出击。在两军的最远防线处,进行约战。张光炜最为担心的,还是来了。
起初的几次约战,大瑞的战士们还能借着之前小胜的势头,赢上那么几分。但多骨尔仿佛是在逗他们玩乐一般,歇息过几日便又来约战。却又在每次将要接近胜利之时,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如此频繁的战斗下,敌我的实力悬殊便很快显示出来。大瑞伤兵营的人数越来越多,可储备营的粮草却在日益减少。
张光炜甚至是有些懊恼起来,后悔当初答应叶惘之主动突袭的对策。可事到如今,也没了办法,只能一边咬牙坚持,一边期待着援军的到来。
战士们大都带了伤,却仍是在叶惘之和张光炜的带领下,轮番上阵。他们宁愿输,也不愿去懦弱地拒绝约战。
顾暮请求过几次,叶惘之都没能同意让她上阵去。实在拗不过那人,她便将自己在将军休息营中的床铺,让给受伤严重的战士们。
天气渐凉,一到晚上,大家都围在火堆前取暖。火焰将木头烧的滋啦响,为这漆黑的夜色,染上了一点红。
周围有匆匆去汇报军情的脚步声有伤兵隐忍的呻吟声与咳嗽声有酒壶相互接触的碰撞声,也有交谈心事的说话声。
顾暮坐在火堆前,看着火焰吞噬着木头,沉寂在思绪中。她身上没有从战场上带来的伤,也没有连夜巡逻而产生的疲惫感。同那些战士们坐在一起,相比之下,她与他们就像是两个地方的人。
顾暮知道叶惘之是想保护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想保护爱人,保护国家呢?眯起眼,她又回想到了在梦中顾冀问自己的问题,心中顿感懊恼。火堆边放着几坛没有开封的酒,顾暮伸过手去,从中取过一坛。
将扎着的红布一把掀开,她提着坛沿,狠狠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落在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热,热气刚团起便又向四肢处散开。一口酒下去,顾暮浑身觉着都暖和,很是舒坦。
于是又连着喝了几口,直到脑中觉着晕乎,她才将酒坛放下。
周围有士兵发现顾暮的异常,便想上前询问,却都被她摆手制止了。酒气渐渐染红了双颊,姑娘抬头望了眼天上的繁星,心中莫名触动,突然就有些想哭。
天色渐晚,围在火堆前的士兵们聊完天,也都各自回营帐休息了。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坐在火堆旁。周围有巡逻的士兵路过,又匆匆赶往了别处。
顾暮就这么坐在火堆旁,独自呆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