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营帐外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
同营帐的人大都已经起床,顾暮睁开眼盯着帐顶看了一会,才翻身从床铺上坐起。昨天晚上被子没盖好,今早起来有些着凉,她咳嗽了几声,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前有士兵路过帐前,与顾暮打招呼道:“叶队长,今日有好消息!”见对方带着疑惑的看向自己,他又咧着嘴笑着补充道:“早上张监军才说,援兵已经出征,说不定过个几日就能到了。”
士兵的笑容晃得顾暮愣一下神,她木讷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待到那人走后,才反应过来,缓缓舒了一口气。援兵出征,在无形中鼓舞了先行军们,胜利似乎也就离的近了。
可这劲头却没有能维持多久,储备的粮草日益减少,可援军还是没有来。前线的将士们盼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却只是瀚北方的约战书。长期的辛苦作战加上饮食不足,先行军的战斗力飞快的下降着。
张光炜几乎是每天都往京都寄着询问援军日程的信,可每次的回复都是一句‘援军已出征,请将军静候’。
再到后来,甚至是连回信也没有了。
刚刚看见一丝曙光的先行军们,又陷入黑暗之中。
顾暮内心那处模糊的猜测,随着日子的推进变得越来越清楚。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祈祷着援军快些到来。可陷在边关的他们,却像是被遗忘了一样,没有人来拯救。
瀚北又下了约战书,不同于往常,这次却是点名叫叶惘之出阵。
那人手臂上的纱布还透着红,在听到与自己对阵的是扎特齐时,便是苦涩一笑。他挥手叫军医退下,站起身接过士兵递来战甲,伸手穿好。却又在无意中扯到了伤口,眉毛暗暗一抽,压着疼痛道:“随我应战。”
李虎抱拳领命,面上严肃,走出营帐的步子却是慌乱的。他得赶着去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应对这场格外重要的约战。
叶惘之装好佩剑,从站在帐边的顾暮身边走过,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
顾暮的嗓子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叫住叶惘之,想将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他,然后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所有抽身离去。可顾暮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她望着心上人离去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峨眉刺。
叶惘之走出营帐,翻身骑上马,率领着部下向约战点走去。这次等待他们的不是瀚北将领,而是一匹休养多日,攒足怒火的狼。
防线外,敌方已是等在那里多时。扎特齐坐于马上,身边的副将则是一名年轻人。叶惘之不认识,也无暇顾及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个手握板斧的人身上。
对方怒视着自己,眼神仿佛是想立刻将自己斩于马下。
叶惘之拉住缰绳,语气中竟能还透着些玩笑的意味,昂首道:“扎特齐将军,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话音顺着风,传到库木江的耳中。他用余光扫去,果真见身边人浓眉高立,一副将要破口大骂的模样。
大瑞的先行军已然称不上是个军队了,他们带着伤站在自家将军的身后,脸上有疲惫有不甘,却独独没有胆怯。秋风瑟瑟,将起地上的沙尘吹起,细小的沙弥漫在两军之间,顿时生出一股萧索感。
库木江看着叶惘之,心中竟有些怜惜起这样的英雄来。他微微垂眸,赶在扎特齐之前朗声道:“叶将军,守阵辛苦。大瑞既然已弃你们于不顾,不如投降来我瀚北。我保君主定会优待你,如何?”
叶惘之闻言,却是摇头轻笑。李虎气不过,便想出声与对方争辩一番,谁知还没开口,就身边人拦住。叶惘之抬起头,看着扎特齐身旁的那位年轻人,高声道:“多谢小友心意。不过既是两军对决,也无需多言。请战便是。”
扎特齐听罢,怒哼一声,拎着手中的板斧就冲上前去。脑中充斥着被伏击那日的场景,脸上似乎还能感受到战士的血温,他不觉怒吼道:“叶惘之,还不快快受死!”
顾暮指尖冰冷,坐在指挥帐的小椅上,握着手中盛了热水的陶杯取暖。她正垂眸出神,帐帘在这时被猛然掀开。
心间跟着脚步声一颤,握着的陶杯便掉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热水溅到手上,将皮肤都烫的发红。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转身看向来者,问道:“战况如何了?”
张光炜没料她的反应,愣了一下才出声回道:“还没回来……”见着顾暮失了魂的模样,他缓步上前,安抚道:“没事的,不用太过担心。再过几天,援军就到了。”
这句话已是听过太多遍,援军仿佛就是块看不见的糖,觉着苦了就去想一想。它吊在每一个坚守着的士兵心上,却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吃到口中,也不知究竟有没有那块糖。顾暮攥紧了衣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师父……真的有援军吗?”
说完,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张光炜。
那人闻言微微沉眸,刚想回答时,却被帐外急促的禀报声打断。二人连忙冲出帐内,却在望见帐前时双双愣住。士兵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我们打平了,没有输……可叶将军伤得太重,快去叫军医来!”
守营的士兵闻言,连忙赶去叫军医。顾暮脑中嗡嗡地想,她推开张光炜想搀扶自己的手,僵着步子走上前去。那人身上尽是血污,都分不清是从哪些伤口上流出的。胸甲的战甲被斧子劈开一道长口子,隐约能看出骨肉来。
可还没等自己仔细分辨,匆忙赶来的军医便叫士兵们将叶惘之抬进了营帐。帐帘猛然被掀开又被合上,顾暮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营帐,指甲将手心都扣出了血。
也不知站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人搭上。
她回过头去,就看见了望着自己的李虎。那人眼中藏着几分哀痛,见姑娘转过头来,却还是笑着说:“没关系的,叶将军福大命大定能挺过去。”
顾暮听罢轻轻‘嗯’了一声,复又回身看向营帐。李虎见此,缓步走到那人身边。方才硬装出来的兴奋已然退去,他苦涩开口道:“其实我们也不算打平手,是瀚北的君主叫停了约战。”
视线仍是凝聚于帐前,顾暮僵着声音开口道:“无论战果如何,能活下来就好……”
李虎听她如此说,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哽咽道“叶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到京都。”
话音散在空气中,没人回应。
天色渐晚,营帐前又搭起了火堆。
鼻子前是散不去的血腥味,这味道宛若是一只手死死掐着顾暮的心。无从再去回应什么安慰的话,在渐渐浓郁起来的黑色中,她只觉得冷。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军医才从营帐内走出。
李虎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顾暮,便连忙上前询问情况。军医擦着额前的汗水,累得连话都说不来,只能摇摇头示意着没事了。
一直不敢上前的顾暮远远看到了结果,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浑身的力气去像是被抽了个干净,她忍着腿上的酸痛走上前去,同李虎道:“我进去看看。”
一掀开帘帐,浓烈的药香便扑鼻而来。药香压过了血腥味,让顾暮脑中清明了不少。
张光炜坐在叶惘之床铺边,听见脚步声就转过头。他见是顾暮进来,便站起身将座位让给那人,轻声道:“没事,睡着了。”
姑娘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张光炜抬手拍了拍顾暮的肩膀,便抬步走出帐内,将空间留给二人。
床铺边的小案上燃着烛灯,留下小小的光影。她抬手抚上叶惘之的脸颊,轻轻为其抚平了眉头。那人身上裹满了纱布,有些纱布上还透着红。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抽动着,姑娘伸出手,将他冰冷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内。
低下头来,顾暮缓缓贴近叶惘之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一下,两下,三下……如此有力,如此鲜活。
她终于笑了,身体的温度渐渐回暖。
本以为在这场仗后,援军就能到来。可瀚北只歇了几日,便又发来战书,这次却仍是点名叫叶惘之出阵。
战书传到大瑞营内,便给了深陷泥泞的先行军们承重一击。
没有督帅,没有援兵,他们如同是被丢到了一座荒岛,不知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