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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谈话

第四章
在永夜的世界里,一切事情的时间都需要计算好,何时劳动,何时休息,何时吃饭;只有神父有着一块表,因此所有人都要听着神父的钟声,那是一口看上去已经很有年份的铜铸的大钟,就挂在神父的院子里,神父将所有的事情的先后都安排好,接着人们该做下一件事情时他就敲响那口钟。自由人已经听惯那口钟的声音了:深沉,缓慢,洪亮,带着某种不可违抗的东西宣布着生活的规矩。这就是这一处聚落的不可撼动的规律,如果失去了这种规律,那么生活在永夜中的人们就失去了时间,生活也将陷入一种混乱之中。
然而这种规则对于自由人并没有那么强的约束。松平已经听到了一次钟声,那是结束劳动等待用餐的信号,于是他跟着钟声将自己的怀表校准了——或许神父的表和东西两边的标准时间都不一样,但是入乡随俗,应当遵守这边的规则。老猎人只说让他们在用餐结束的钟声之后到神父那里去,因此不用遵守钟声的两个自由人现在正在田野上散步。
松平还是没有办法弄清楚到底哪里是田地哪里是田垄,积雪把一片平原都变成了平坦开阔的银白色,脚下的积雪只不过没过鞋面,然而只要稍稍往旁边踩一点就会连脚腕都陷进去。于是松平知道走在他前面的自由人确实看得出哪里是田垄,只需要跟着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里有多少农田?”松平问道。
“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自由人在前面走着,一面伸手向着那片平原比划了一下。“从这里一直到紧那头,不过也可能没有那么远,总之距离北面那片大湖还不算近。”
“真是一个大农庄啊,不过我没有看到聚落里有什么储量的仓库之类的东西。”
自由人扭过头来笑了,人们在看到那种无知的人的时候往往会露出这样的善意的笑容,松平知道自己说错了,也许这一大片地里面根本产不出那么多的粮食,或者也有可能是根本没办法建起粮仓。
“也难怪,松平先生一直在旅行吧,那么不了解怎么种地也不是你的问题。”自由人这样说,“就算是这么大的耕地,种出来的粮食也只不过刚好够吃,至于多出来的那都是下一次的种子,建起了粮仓也不会有多余的粮食放进去的。”
自由人蹲下来,两只手在积雪上刨出了一个小小的坑,松平将目光投进那个小坑里,一株黄白色的植物进入了他的视线。那一株植物有着病态的无精打采地叶子,纤细柔弱的茎上面生长着并不饱满的种子,它几乎是贴在地面上生长着——种子压弯了它的茎,松平忽然从那株植物周围轻飘飘的积雪上面感受到了重量,于是他和自由人站起来,继续凝视着一片白茫茫的平原。
“粮食是最缺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老莱蒙托夫可以当上这里的头,”自由人说:“他总是能给聚落里弄来一点肉。”如果粮食不够倒是可以继续开垦,但是聚落看样子并不大,就算是开垦了充足的荒地也没空去种吧。松平想。看这个聚落的样子,小孩子意外得少,恐怕不是长久在这里定居的聚落,也许是从西边逃来的。
“这些人从西边来吗?”
“莱蒙托夫是这样说的。”自由人说道:“他说他们是从西边逃出来的,不过我被救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
“你的记忆最早是在哪里?”
“大概四年前,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年了。”
“这么说你的失忆症比起普通人来更严重一些。”松平捏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其他的信息吗?比如你的武装有没有什么异常之类的?”
至少我觉得那件武装有点不普通。松平对自己说。这枚戒指可以生长成一幅覆盖手臂的铠甲,而且似乎这还不是它的上限,这样的能力我确实见过,不过那是在中部的联盟,而拥有类似武装的那一位还在“议院”里排到了第十四席,不管怎么说这枚戒指就算没有那么强的力量,它的主人也不应当这样寂寂无名。
自由人并没有立刻回答松平的这个问题,他照旧用缓慢的步子向前走着,穿过了最后一条田垄之后调了头,他估摸着吃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该敲吃饭后的那一遍钟了。今晚有一场弥撒,因为今天死了一个带着死相的孩子,所有人吃过了饭都会到老神父那里去,参加他为刚刚死去的人举行一场弥撒,这是聚落里的规定:死了的人都需要一场及时的弥撒。这种弥撒自由人本来可以不去参加,但是莱蒙托夫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我不知道。”
松平听着自由人开口说话,眉毛皱在了一起,因为他并不能理解自由人在说什么,对于自由人而言武装是他们面对怪物的武器,因此也可以认为是他们的第二条生命。或许他说的并不是他不知道什么是武装的意思。松平想。不过那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说我并不知道关于武装的知识,只是会用它而已。”自由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如果非要问我跟这件武装有关系的事情……我只知道它叫做‘僭越’,从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一般而言自由人是不会告诉别人他的武装的名字的。”松平这样说道,他看了一眼悬挂在自己腰间的长刀。“因为如果对方有敌意的话,太过出名的武装反而会暴露你的弱点,你应该庆幸我对你并没有敌意。”
松平这样说着,这一次又是他在用宽恕无知者的眼神看向自由人了,后者笑了一下,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松平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种教导他人的冲动——这是他的缺点,不过他也并没有更正这种缺点的打算。
“武装没有固定的某种形态,就比如你的戒指和我的刀。”松平这样说,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不让自由人察觉到他因为可以教导别人而感到愉快。“根据所拥有的力量,武装可以分为五个阶位,中央联盟——管理自由人的总机构——将五个阶位用西边贵族的五等爵位命名,也就是‘公、候、伯、子、士’五种。”
“‘士’阶位的武装的力量大概相当于火铳里装填的银质的弹丸,‘子’阶位比它强上一些,这两个阶位的武装并没有特殊的能力,因此一般也就没有名字;‘伯’阶位以上的武装——根据中央联盟的统计——一共只有三百五十五具,每一具都拥有自己的名字,并且武装的拥有者大都根据能力给武装起了名字。关于武装,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松平说完之后立刻闭了嘴,他虽然享受这种作为教导者的乐趣,但是并没有必要跟刚刚认识的人分享太多的情报,否则那将是危险的,或者毫无利益的。成熟的自由人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将常识讲完之后就没有必要继续这样的教导了,松平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在听的过程中那个自由人沉思着,抬起右手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
“也就是说我的武装或许是‘伯’或者以上的阶位吗?毕竟它有自己的名字。”
“这也说不定。”松平说道,他见过几个自由人,手中拿着的分明是子阶位和男阶位的武装,却还是私自给他的武装起了名字,不过这也只能哄骗没有见识的人了,毕竟记住三百五十五个伯阶位及以上的武装的特征对于熟练的自由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在松平的记忆中他并不记得有叫做“僭越”的伯阶位以上。那么就是说,这位自由人也只不过是给自己的武装随意起了一个名字吗?虽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不,应当就是这样了。松平笑了起来,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那么你的武装有什么能力吗?”
“这个我不记得了,不过也有可能……”自由人自己也笑了。“也有可能它根本没什么能力,只不过是下面的那两个阶位的水平。”
“那样也不错。”松平顿了一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比如想要到哪里去,或者想要做什么之类的?”
“并没有。”自由人说:“我没有任何事情做,但是似乎又总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这样就对了。”松平说:“我们自由人就是这样:因为失忆症而无所事事,脱离了生产劳动,但是因为有着强大的武装总觉得应当做些什么。正是因为这样的特点我们才被叫做自由人,我们被受时间束缚的人们排斥,这也成就了我们的自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自由人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松平所说的这些,自由人是保护人们免受怪物侵袭的职业,但也因此从生产的人们之中脱离了出来,因此自由人不用在意时间以及劳动,但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面对怪物的风险。这正是他们被称作自由人的原因。“我的意思是说——听上去可能很不可思议——但是我总觉得我的武装,这枚戒指,它总是在提醒我有什么事情等着我去做,不是出声提醒,而是一种想法,一直徘徊在我的脑袋里,却怎么也抓不住。我知道有一件事情等着我去做,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最严重的时候这种想法让我在休息的时间里没有办法闭上眼……”
松平跟着自由人停了下来,自由人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那表情让人知道他不是在撒谎——否则他就是一个优秀的表演家,松平面目平静地看着他,透过那双眼睛似乎产生了某种没法解读的思想。
“或许是真的……”松平说道:“你也许是有信仰的,这在自由人中间也很常见。”
“那样的话倒还好,但是我并不信老神父的那一套,也没有信这一类东西。”自由人说,他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大概正常的人听到他的叙述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然而可惜的是他说的就是事实。
“如果之后没有什么打算的话跟着我怎么样?”松平说道:“我打算先到东边去一趟,然后再到中央联盟去。”
自由人看了松平一样,没有着急回答,他想到了这一处聚落,他在这里住了四年,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要离开这里还是一时难以下定决心。还有兽潮。他想。我当然不害怕兽潮,要逃走的话还是很简单的。松平先生应该也不怕,可是这个聚落怎么办呢?如果兽潮穿过了森林他们就绝对没有活路,可是如果要走的话真得走得了吗,粮食怎么办,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这些都说不准。
“最好不要想着和这些人一起走。”
自由人看了一眼说出这种话的松平,不过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和他们一起走的话毫无疑问会被拖慢,况且自己只是一个自由人,而且还是有着黑色的眼睛和头发的外地人,并没有义务和他们在一起。他忽然想到了莱蒙托夫家的妮娜。是,她的确是一个好姑娘,而且对你也很好。自由人对自己说。但是这件事情可能吗?有可能所有人都逃开吗?怪物不需要休息也不知道疲倦,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迟早会被追上。
“关于兽潮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说实话我也只是知道有兽潮,知道他们大致上正往这个方向过来。”松平说。“我只是被他们追赶着而已,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那么也就是说就连足够用来判断的信息也得不到。自由人想。也许他是在骗人呢?这不太可能,这对他没有什么好处。难道这种事情到最后竟然要看运气吗?
远处的钟声忽然响了起来,一瞬间自由人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往日里见过的,神父拽着绳子敲打着那一口大钟的场面。于是他脑海中的想法忽然被这样的场面挤了出去,他抬起头来,顺着来时的路往回看,一个微弱的光点出现在了路的尽头——那是老神父的院子。沉重的,缓慢的钟声宣示着它代表的时间的权威催促着所有人,就像是它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只不过在死了人的时候,这个钟声就成了丧钟,气氛也会变得更加沉重。老神父和莱蒙托夫今晚还要宣布松平带来的消息,这大概会让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在自由人思考的时候,松平已经走在了他的前头,沿着来时的脚印向着聚落走回去。
“我想我还不够相信你。”松平在前面远远地说道。“如果我足够相信你的话,或许我就会知道你所说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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