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由人弯起一根手指在薄木板制成的门上敲了三下,而后门开了,妮娜从打开的门中探出了一张脸,看到了是自由人和松平之后才将门彻底推开。这时莱蒙托夫正在桌边吃着冷兔子肉和面包做成的早餐——老猎人向来起得很早,妮娜没有时间帮他把兔子肉热过。他的那把火铳就摆在他的身边,看样子像是刚刚上过油。老猎人回过头看了自由人和松平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继续他的早餐。
“还没有敲过钟,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睡一会。”老莱蒙托夫说,他从桌子底下拉出两个板凳来。“坐下来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嗯?不过只有冷兔子肉,要是妮娜愿意你们叫她帮你们热去。”
莱蒙托夫用刀子削下来一片洋葱,夹在面包和兔子肉之间。接着他将那个洋葱向着自由人和松平递过去,刚刚削出的断面散溢出一种刺鼻的气味,自由人摇了摇头,莱蒙托夫便将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
“吃了之后会清醒一些。”莱蒙托夫说。“所以我觉得刚起床可以吃一些这样的东西。”
松平摇了摇头,自由人看见了。他也产生了和松平一样的想法——正是因为刚刚起床才不能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妮娜给两人也端了三明治上来,冷掉的兔肉夹在两片黑面包之间,还就着一些嫩弱的植物的叶子。松平到橱柜里给自己取了一个杯子,拿出酒囊倒了小半杯酒进去,接着又加了些水,杯中的液体变成了浑浊的白色,他仰头将一杯酒喝了进去。
“那是什么?”自由人问。
“茴香酒,一天喝上一杯能让人保持精神。”松平说,他看了一眼莱蒙托夫和自由人。“要试试吗?不过我也不多了,这些是上次我去东边的共和国的时候买下的。”
“不用了。”莱蒙托夫说,他似乎对洋葱的作用非常自信,接着将自己杯子里的那种带着酸味的葡萄酒喝了下去。“这么说你是去过东边的,不过那些自由人总是不愿意到那边去。你在那边居住过吗,嗯?那里怎么样,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松平,对方却并没有看着他,他的脸上带着平静的表情,仔细地应对着面前的事物,细嚼慢咽地将那些面包和兔子肉送进肚子里。老猎人将审视的目光收了回去,他的早餐已经吃完了,于是他又为自己舀了一杯葡萄酒出来。那么看来他不是在撒谎了。老猎人想。要么就是个难对付的人,总之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是的,不久前的事情。”松平这样说。这是自由人也凑了过来,他也想听松平说一说东边的事情,比所有人都要严重的失忆症也让他有了更大的好奇心。“我没有在那里待多长时间,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自由人问,老莱蒙托夫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开口。莱蒙托夫将视线转到了燃烧着的灯火上面,望着摇曳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妮娜这个时候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在座的三个人都不会介意她在旁边听着,所以她也就放下了规矩,来听听她感兴趣的事情。
“一个不错的地方。”松平说,他扬起头回想着那个时候的情景。“我住在一家小旅馆里,那个旅馆的院子里有自来水,洗漱非常方便。每天的早餐和晚餐会送到房间里。甚至还有一座小壁炉。我本来以为那已经是最好的旅馆了,但是老板告诉我这些东西在哪里很普通。就连村子里也至少会有一个自来水龙头。”
“也许他们有一个仁慈的老爷,愿意给他们修上这些东西。”妮娜说,自由人看得出来她已经开始了年轻人独有的那种幻想。松平的描述刺激了这种幻想。于是妮娜开始由衷地羡慕起了那个她未曾去过的东边。
“老爷可不会做这些事情。”莱蒙托夫说。“这些事情要花太多的钱,铺设管道,修建水塔,没有老爷会掏钱做这些事情。”
自由人看了看莱蒙托夫,后者还是在盯着摇曳的灯火,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和妮娜完全不同的表情,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经历过的岁月带给他一种个特有的深沉。他思考着曾经的那些老爷们,又思考着东边的共和国。但是他的经验没有办法告诉他东边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他也只能停在想像上了。
“那些是共和国组织修建的,那里没有什么老爷。”松平这样说道。“共和国还掏钱修建医院,学校,贷款也是共和国做担保。总之那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妮娜用一种惊喜的语气说着,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小女孩那样欢呼雀跃。“我可以每天都洗一次澡,或许我还可以念书,如果这个年龄可以念书的话。我想变得更聪明,就像是自由人或者爷爷那样。”
“这些事情不应当让年轻人知道,不然他们就只会一个劲地向着到东边去了。”莱蒙托夫嘟囔着说。“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总之我们要起身了。”
莱蒙托夫站起来,拿起了身边的火铳背在了背上,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挂在腰上的三个袋子,火药装满了,另一个袋子里是哗哗作响的弹丸。他想了想,又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数了五个白色的弹丸装在了身上——那些弹丸是银质的,经验老到的猎人总是会带几个这种弹丸在身上,虽然弹丸打不透那种怪物的表皮,但是银质的物品却似乎对他们有着显著的效果。接着老莱蒙托夫带上了他的那顶厚实的皮帽,他本就藏在眼眶中的眼睛藏得更深了。
“你要去哪里?”自由人问。
“我要去往西边去,那里还有一个聚落。”莱蒙托夫说。“我把消息带到那边去,那边有十几匹马,他们逃出来的时候从他们的老爷那里抢来的。我们需要驮马来搬东西,我得去他们那里弄几匹马过来。”
松平看着莱蒙托夫,他试图想要理解老猎人究竟在想什么,可是他看不出来:老猎人的帽子将他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想要从那里看点什么出来是不可能的。于是松平将视线收了回来。自由人从盆里将老猎人没有喝完的酒倒了出来。
“你真的打算这样做?”松平问。“这样你们会走得更慢,就算是有马也一样。本来就算有我和这家伙你们也不可能安全到东边。如果再加上那些人的话就更不可能了。”
“我知道。”莱蒙托夫说。松平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老猎人的语气是认真的。于是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自由人和妮娜也听见了刚才的话,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理解老猎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松平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他开始对莱蒙托夫感到尊敬了。灯火静静地摇晃着,莱蒙托夫终于打开了门,灯火便猛地晃动一下,门外的冷风吹进来,比昨天还要更冷。钟声终于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深沉的钟声像是就在门外敲响的一样清晰地传进了四个人的耳朵里——起床的时间到了。
“今天我一整天都不会在。”莱蒙托夫说。“你们要看好妮娜还有那些年轻人。他们总是怀着一厢情愿的激进做坏事,要小心他们对神父做什么,现在我们还需要神父,不然大部分的人是不会走的。”
老猎人说完就走了出去。嘭得一声关上了门,三人听见门外传来了狗叫,两条猎犬大概是看清了来的是老猎人,于是吠叫也停了下来。铁链子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莱蒙托夫也许是打算从森林里走,所以他要带上自己的两条猎犬。妮娜站起来走到厨房,从那个大袋子里装了一盆酒出来。自由人和松平各舀了一杯酒——他们需要酒来驱寒。妮娜倒了酒之后就在老猎人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他看着已经吃完了早餐的自由人,后者正端着一杯酒慢慢地喝着。自由人没有必要跟着钟声生活,接下来是漫长的一天,他没有必要过于着急。
“你们很强吗?听说自由人都可以打倒那些怪物。”妮娜问。“那可是熟练的猎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自由人应该很强。”
松平和自由人回过头来看着妮娜,他们看不懂这个几乎还是小女孩的少女在想什么。她的脸上只是一昧的天真,眼神里似乎有着自己的想法,却又似乎没有成熟到让这个想法看上去足够完善。她几乎是凭借着一种属于兽类的直觉来思考,但是偏偏她又是一个人类,于是她的思想变得难以理解了。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松平想了想,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我想成为自由人。”妮娜笃定地说,他几乎没有看到松平和自由人皱起的眉头。“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对付那些怪物。”
她很可爱。松平想。但是她同样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自由人需要武装,否则他们就是些一无是处的人。”自由人说。“说白了自由人只是在依靠武装的力量而已。你想成为自由人,但是你的武装在哪里呢?”
松平看了看自由人,他明白自由人说的是对的。自由人只不过是获得了武装并且能够熟练运用的人,他们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武装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东西,在第一次兽潮之后,武装的制作工艺就已经彻底失传。也就是说武装是已经无法制造的东西,再加上长时间的遗失,现存的武装已经非常稀少了。
“小教堂的后面有一件武装。”妮娜骄傲地说,就像是展示自己的玩具的孩子。“这是爷爷告诉我的,我还见过那杆长枪,如果我能学习到自由人的知识的话我就可以使用它,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好的老师。”
松平转过头来,稍微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他没有想到妮娜竟然会就这样说出一件无主的武装的消息,这个消息足够引起别的自由人觊觎这一个缺少自由人保护的聚落了。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老师,那个自由人的失忆症让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手头的那枚戒指,那么对于妮娜而言要掌握武装的能力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你是希望我可以当你的老师?”松平说。
“是的,你看上去是一个合格的自由人,但是爷爷不相信你。”妮娜回答。“如果我能成为自由人的话,说不定我们真地可以顺利逃到东边去。”
自由人和松平看着少女,后者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认真的劲头,这说明她是真地认为这样的事情可行。于是松平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在盆里舀出了一杯酒,举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他想起了刚刚离开的莱蒙托夫,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莱蒙托夫的的眼睛里也看到过这种执着,只不过那又似乎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可真是爷孙俩。松平想。只不过老猎人看得比她要清楚得多,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坚定地说着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可以教你。”松平说。“正好我也要教自由人一些东西。”
“谢谢你。”
“但是之后我不会全力帮你们,我一定要赶到东边,然后还有回中间去。所以真地要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会优先自己逃走,或许还有带着这位自由人。你如果能接受这一点的话,我就无所谓了。”
“我可以接受。”妮娜笑了出来,就像是男孩子们那样。“正是因为知道这种事情所以我才想要成为自由人,这样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站出来了。”
她也是一个不错的人,或许到时候可以带上她一起。松平想。不过谁知道呢,事情总会变的,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我预想的那样来的,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今后应当怎么做,否则我是做不了那件事情的。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松平说。“你去找一件代替的武器,最好和那件武装像一些,等他们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