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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礼佛

第二日,婵衣早早的起来梳洗着装,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夏老太太刚起身,张妈妈还在一旁拧巾子,见婵衣来了,惊讶道:“二小姐今日来得真早。”
婵衣行了礼,接过张妈妈手中的巾子,坐到老太太身旁的小杌凳上,轻轻帮夏老太太擦拭脸颊,又挑了味道素雅的兰花香头油,沾了沾篦子,轻轻帮老太太梳头。
“前几日祖母为了我的伤一直焚香祷告,这几天我好了许多,便想着去一趟大佛寺还愿,所以今日起的早了些,跟祖母请过安就动身。”
夏老太太携着婵衣的手,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见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心放了放,伸手将她额上的留海放下来,“嗯,虽看着是好了许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刚过了冬至,这天儿只会一日比一日冷,既然出门就要准备妥当,一会让张妈妈跟你回去打点一下,风帽大氅要挑厚实些的戴着,贴身坎肩也要穿一个,还有暖手炉多拿几个,暖垫暖手抄也要备着……”
老太太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堆,倒是让婵衣听得目瞪口呆。
这全副行头戴着,哪里还走的动路?
所以在老太太细数到暖晶石,喝茶的茶具,以及熏香炉的时候,她终忍不下去,哭笑不得的开口道:“祖母,我是去上香还愿的,那大佛寺哪里就少我一口茶了,还带熏香炉,您见哪家的寺院里会少了檀香啊!”
一旁的张妈妈忍不住扑哧一笑,“老太太这是关心则乱,二小姐您就带着吧,免得老太太忧心。”
夏老太太佯装怒意的瞪了张妈妈一眼,伸手揽住小孙女的肩头,轻轻的搂了搂她,“多带几个粗使婆子,去还了愿就回来,莫要贪玩耽搁了时辰,将下过雪,路面不好走,出门一切当心,”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不行就让你大哥哥陪你去一趟大佛寺……”
婵衣急忙打住夏老太太的话头,再这样说下去,只怕最后她未必出的去了。
“祖母,晚晚自会当心的!大哥哥他好不容易进了昭武堂,您可不能因担心晚晚就误了大哥哥的前程!”
夏老太太想了想,哦,是了,大孙子去年拜了骠骑将军萧睿为武先生,那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能由他教导孙儿,是孙儿的福气,嗯,不能耽误了。
可是小孙女一人出门她又不放心,正思索间,就见那不放心的小娃娃朝她甜甜一笑,然后就那么出去了,忙指派张妈妈去给她收拾打点。
直到婵衣出门的时候,车上塞了各种保暖用具,实在是让她头疼,冲张妈妈挥了挥手,车子轱辘压过青石板,马蹄“踢踏”声沿着宝瓶巷子一路前行。
出了宝瓶巷子进入香泽大街,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因是冬季,街道两边的树木光秃秃的只剩下个枝干,条条叉叉的直立着,一副萧瑟之意。
婵衣挑起帘子,透过不甚透亮的琉璃窗往外张望,虽是冬季,却难掩香泽大街的繁华之象,便是早晨也有迎来送往的客商走走停停。
路上偶有积雪,倒也不算难走,不出一个时辰,远远就瞧见云山之上,那灰青色砖墙的寺庙,山上松柏高耸入云,飞翘起的房檐上满是朱红色的梵文,晨钟暮鼓之中,心境是一片的清明。
大佛寺位于云浮城的东南边,坐落在绵延曲折的云山山腰,山路曲曲折折却因香客众多,硬是将以前的羊肠小路修缮成了可同时供两驾马车并行的山路。
往来的香客有那虔诚的,便从山脚下的台阶一阶一阶跪着走上来,心里想着若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见到了总会多垂怜一些。
锦屏扶着婵衣下了马车,青石板路扫的干干净净,山中的树木叶子还未落光,剩下些残枝败叶枯在枝头上,被阳光一照,投下来斑驳的树荫,看上去倒也有些怪异嶙峋。
迎客僧握着挂在身前的佛珠,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上前道:“夏小姐来的早,您是先上香还是先用素斋。”
婵衣亦双手合十回了句佛,“我今日为祖母还愿而来,自是先上香,不知可还赶得上金殿中的头一柱香?”
迎客僧眼睛里皆是慈悲之态,此时带了些歉意:“不巧,今日定国公夫人赶早上了头一柱香,此刻还在正殿之中与主持礼佛。”
婵衣笑了笑,原本她也没指望能上到金殿中的头一柱香,摆手道:“想来还是定国公夫人心更诚些,小师傅方才说主持在正殿礼佛?不知寺中的几位师傅可都在?”
迎客僧在前面走,闻言侧过身笑道:“除了觉善师伯不在,几位师叔都在,夏小姐可以在金殿上过香之后来正殿一同礼佛。”
婵衣心下一紧,觉善大师不爱俗世,通常礼佛都会在,而今日不在,那是否与前世的那件事有关?
心中有事,便觉得那一千三百八十四阶的台阶过于长了,走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耐心将尽才到了金殿。
大佛寺供奉的是三世佛,而三世佛中又分横三世佛与纵三世佛,夏老太太拜的是横三世佛中东方药师佛,所以婵衣来还愿,首当其冲也是先来拜药师佛的。
婵衣跪在蒲团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朝着药师佛磕了三个头,信女夏婵衣,在佛前许愿,若母亲的病能够得治,愿给佛祖重铸金身。
许了愿上过香,又吩咐锦瑟去多添了香油钱,婵衣转身便要前往正殿,一抬头,一方素净的汗巾从她眼前飘落下来,淡淡的蓝色,汗巾一角绣着一株挺拔的兰草。
她拾起来,忽然瞳孔瞪大,汗巾全部展开,上面染着的一行褐色小字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那是用血写成的字!上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姨娘病危,速归!
“这位小姐……”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婵衣抬眼,身形修长容貌秀雅的少年站定在她面前,少年瞳仁暗沉,一身荼白布袍,外套着素绿的长袄,漆黑头发只用一根君子木发钗挽在脑后,更突显出少年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只听他道:“可否将汗巾还于礼?”
婵衣心头猛地一跳,伸手递过去那方汗巾,脑子飞快的转动,仔细回想前一世的那事。
那少年接过汗巾俯身对她行了一礼,转头就要出去,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
“公子请留步!”
他不由一愣,回头看她,却见半大的女孩子眼中澄澈透亮,仿佛漫天星子碎在眼中。
“请问您可是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安礼公子?”
他原不想应,可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的应了。
“……是在下,请问小姐有何事?”
婵衣心中一喜,果然是他,原来帝都之中的传闻并非全假,前世觉善大师此时回大佛寺就是因为关门弟子家中突变,而这个关门弟子,恰恰好就是她上一世所嫁的夫君简安杰的弟弟简安礼。
只是简安礼跟简安杰的身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仅是个庶子,一出生就注定了他的结局,如诚伯候夫人那般手段的主母,怎么可能会安心的放着一个庶子来与嫡子争宠?这才有了命中带煞一说,将不到两岁的简安礼往寺中一送就是十六年,想来十六年中,一个人的性情早定,便是争宠又能有什么手段,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简安礼十八岁,诚伯候府派人接他时,他婉言拒绝了,不久便剃度出家,成了大佛寺最年轻的主持。
而将才的那方汗巾……婵衣心头一紧,那件事竟然跟简安礼的生母有关,如今再看那诚伯候府,竟然像个食人的怪物般令人惊悚。
婵衣收敛了神色,抿唇道:“小女子听闻安礼公子与觉善大师时常云游四方,所见疑难病症皆能够妙手回春,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故而小女子恳请安礼公子去府上给母亲瞧瞧病症。”
简安礼怔了怔,开口就想拒绝,又听她道:“若安礼公子答应给母亲瞧病,小女子愿意给公子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供奉!哦,还有您生母的长生牌位,小女子也愿意供奉!”
简安礼嘴角抽了抽,什么长生牌位,还早晚三炷香,他又不是死人,要供奉来做什么!
只是看到女孩子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希冀,他若直接拒绝,她是会伤心吧,不由的想到自己的生母此刻怕已经凶多吉少,眸子暗了暗,终是不忍拒绝道:“长生牌位就不必了,在下医术也只习得皮毛,若治不了令堂,还望小姐恕罪。”
婵衣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忙道:“多谢公子!”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绣着缠枝梅花的五色香囊递给他,“若公子明日有空,拿着这只香囊去城西的宝瓶巷子第一个胡同口的夏府,就说是夏府大爷请的大夫,下人们便会带公子过来。”
城西的宝瓶巷子……果然,瞧她一身富贵,便知道必定是名门之女,由于出身的原因,他极厌烦给权贵问诊,不知答应了她究竟是福是祸。
“对了,还有这个,公子看看这药汁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婵衣猛的想起前日的药汁她手里还有一些,今日带了出来,就是怕觉善大师不愿意来,她也好拿出来问问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她不是不信哥哥,她只是不太信哥哥找的大夫的医术。
简安礼诧异这女孩的心细,接过双耳福瓶,拔掉木塞闻了闻,后又倒出一些瞧了瞧,用舌头尝了尝药汁,略思索道:“若单从汤药的成分上来看,是上好的温补方子,药材也十分正,瞧不出什么问题。”
婵衣注意到他的话,问道:“那若是不从汤药成分上看呢?”
“这个,”简安礼一脸的为难,“怕要见过病患才能知道。”
婵衣俯身对简安礼恭敬的行了一礼,“那就拜托公子了!”
初冬的十一月,在刚下完第一场雪,积雪渐渐消融的暖阳中,女孩子澄澈的眉眼坚定的姿态,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光。
婵衣走出金殿,一路从青灯鸣钟的太极殿走到爬着藤蔓的藏经殿。
藏经殿是一幢十分精巧的阁楼建筑,上层收纳佛经,下层讲经论道,据说藏经殿中收着的佛经近万卷,从第一卷开始读,要读上十几年才能将这万卷佛经读完。
常来大佛寺的香客,上过香后总是喜欢留在藏经殿听高僧讲经,主持觉远禅师是大燕有名的高僧,修行多年将佛法玄学悟得透彻,讲经论道颇有意境,只是上了年纪,讲经的次数越发的少。
门口的知客僧见到婵衣,忙上前帮她打帘。
走入正殿,暖和的风拂面而来,驱散了她行了一路的凉意,殿中燃着醇厚的檀香,深深嗅一口,让人顿感安宁。
此时觉远禅师正跪坐在蒲团上,捻着念珠,在讲妙法莲华经,讲到第五品药草喻品,他轻轻敲打着木鱼,眉宇之中皆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态,“三千世界中大小长短诸种草木,悉受一味之雨而润泽成长,如同佛以一相一味之法,平等利益一切众生……”
婵衣轻手轻脚的解下大氅,跪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仔细听着,眼角余光中,瞧见身侧跪坐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夫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觉得她的身姿十分端庄。
那个夫人也注意到了她,轻轻的笑了,心道: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儿,只怕听不了几句就会离开了,如她所识得的许多簪缨世家的老封君,在她们年轻时候哪个会愿意听这般枯燥乏味的经文,偏偏老了倒信了佛祖,日日听着念着拜着,好像当真能赎得罪孽,好像年轻的时候手上沾的血真能够被这几句经文洗干净,可笑。
觉远禅师足足讲了一个时辰,讲到第九品授学无学人记品,忍不住流漏出一些疲态,毕竟是古稀之年,身子不复年轻时的健壮,香客们虽意犹未尽,却也忧心禅师身体,忙终了,又添了香油钱各自散去。
婵衣起身,因跪坐时间久了,腿有些发麻,锦屏小心的搀扶她起来,系上大氅正准备离开,却见刚才那夫人站起之后,身子摇晃了几下,毫无征兆的倒了下来,眼看着要跌到地上,婵衣心中一急,忙伸手过去扶,那夫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她身上,撞的她胸口发闷。
婵衣将那夫人抱住,吩咐几个丫鬟将正殿的窗户打开,让风透进来,又伸手将她的帷帽掀起露出下颔,用力掐她的人中穴,掐了许久那夫人才转醒。
而刚打帘进来的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瞧见她们这般,惊得直喊:“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家夫人做了什么?”说着就要动手抢人。
婵衣皱了皱眉,抬眼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眼中的厉色让那嬷嬷心头一惊。
“倒真真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方才你主子晕厥在地时你在何处?”许是因她前几日刚发落了思琪,再见着这般拿腔作势的奴才腻歪的很,忍不住嘲讽道:“这般将主子安危置之不顾的奴才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那嬷嬷一愣,忙跪到那夫人面前,仔细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有些发青,知道这小姑娘所言不假,眼眶立刻红了,急切道:“都是奴婢的过错,方才就不应该离开您去取什么经文,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奴婢回去怎么跟侯爷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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